预警结束
2000年的寒假刚放完不久,佐野万次郎尚未感觉出千禧年和以往的每一年有任何不同。走近了校门口却不想进去念书,他干脆随便找了个公园睡过去整个下午。待到公园逐渐被同龄人的声音填满,佐野万次郎直接跳下长椅回家去。
正值冬日,阴云遮蔽了太阳,整个街道都变得寒冷而萧索。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干枯灰败,只有停歇的鸟儿不时抖动自己的羽毛。
佐野家的宅子在这一带无人不知,古朴外形内是佐野爷爷开了许多年的道馆,一到周六日就会被附近小孩子的叽喳声填满。
只是今天真奇怪,佐野万次郎走到家门口,见到一个陌生的身影。穿制服的少女不离开也不进门,只身形紧绷地立在那里,好像体内憋着一股难以说明的力量。
是来找真一郎的吗?佐野万次郎困惑地眨眨眼,最终还是走上前去,还没真正靠近,对方就突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警惕又危险。
不,她要是来找真一郎,那也一定是要真一郎的命。连续告白被拒二十次的真一郎,恐怕没有活到被她找上门的福分。
万次郎在少女的注视下从她身边绕进正门,把口里的棒棒糖咬得咯吱响。
“不进来吗?”站在门楹边,万次郎最终还是如此问道。
他没等对方。少女犹豫了片刻,才跟上他的脚步。佐野宅内布置简单,庭院的花花草草都是爷爷在亲自侍弄,还不到山茶花开放的时间,只有一丛丛的绿点缀着单调的冬日。
“你是来找爷爷踢馆的吗?”明明少女比他高上许多,万次郎倒是放松,两手交叉撑在后颈处伸展睡得酸痛的肩背,搭话也全无敬语,“可惜今天不是练习日,你改天再来吧。”
少女摇了摇头,万次郎就睁大眼睛凑近了问:“那你是来找真一郎的吗?你是他女朋友吗?”
对方立刻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冷淡地反驳:“不是。”
“诶,”万次郎拖长了声音,“难道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叫Mikey,你呢?”
少女俯视着只到自己肩膀的万次郎,瞳孔放大了又缩小,半晌之后:“……算了。”说出这句话后,她不作停留转身离开。
身后的万次郎突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问她:“你是‘小光’吗?”
见少女顿住脚步,他又续道:“爷爷经常提你的名字,说可惜我生得晚,不然你也不会因为没有对手就跑去别的道馆。”
万次郎的爷爷是道馆的主人,可几个孙女孙子却都没在道馆修行,真一郎体质太差又不愿吃苦,当上了不良组织总长也是弱鸡一个;艾玛是个女孩,又非钦定的儿媳所出,佐野爷爷总是像对待叁五七节娃娃一样对她敬而远之;只有万次郎天赋异禀,却也因为打遍道馆无敌手不愿意再与小屁孩们为伍。
佐野爷爷因此常常念叨,要是小光和万次郎生在一个时代就好了,她们都有着超越自己年龄的能力。
想到此处,万次郎拿下口中棒棒糖的纸棒,对那个背影道:“和我打一架吧。”
直到和佐野万次郎走进那个熟悉的道场,南光的心里还是没能做出一个决定。
也是,谁能在一天之内接受自己的母亲被极道组织谋杀、自己也在爆炸中身亡、然后还穿越回十七年前这么庞大的信息量。
当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单人床上惊醒,看着书桌上毕业倒数的日历,南光几乎无法分辨究竟2017和2000哪一边才是梦境。激素控制下,南光颤抖着手拨打了那个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惠理子的声音从听筒另一端传来,平常地叫出父亲的名字,南光大张着口,直到对面挂断电话都没能发出声音。
待冷静下来,擦干脸上的泪水,南光突然想到:在这个母亲、父亲都在的2000年,一切都还来得及。
翘掉了第二天的课程,南光的第一站便是前往歌舞伎町寻找半间修二,只可惜扑了个空,时年十叁岁的半间不知还在哪家感化院接受辅导。
似乎能做到一切,又什么也做不了。南光满心的恨意被无力感压迫,烧得愈加旺盛。不知不觉地,她就走到了自己曾经在此修行过的佐野家。
八岁到十叁岁,她的课余时间都在这家道馆度过,只是那时的她猜不到,二十叁岁后的每一天她都会痛恨自己为何没有趁着佐野万次郎这个人尚且年幼时掐死他。
——现在她可以做到了,可以亲手杀掉这个将来会领导东卍无恶不作的Mikey。
可是,可是要她如何对面前这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下手?
佐野万次郎很认真地对待这次切磋,他扔下书包,和南光面对面地站着,他穿一身墨绿色的运动装,大冬天也感受不到温度似的撸着袖子和裤管。可能是感受到南光的犹疑,他手握拳用拇指指着自己:“我很强。”
他有一头日本人不常见的金发,面容也柔和清秀,加之身材娇小,他说出这话并不太有说服力。但他还是继续说着:“所以不需要你让我,我也不会让着你。”
南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因为她的性别,她也曾对无数的对手这样说过,那些将之当做笑话的同龄人、成年人,都为之付出了惨痛代价。
“你要换套衣服吗?”万次郎最后问道,“不过可能也没有你能穿的衣服,要是不嫌弃,可以穿真一郎的。”南光看着比一般女高中生要高大,他和艾玛的衣服对她来说都太小了。
南光摇头:“不用麻烦了,开始吧。”
交手的一瞬,两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丝惊讶。作为试探,万次郎选用了自己最擅长的飞踢,虽有几分保留,但也毕竟是能随意踹倒男高中生的力度。
可这招被南轻松化解,她迅速地架起右臂格挡,左手从下猛地抓向他的小腿,借着万次郎冲来的力道将他整个摔出去。
万次郎不得不触地受身,翻了个跟头重新衡量南光的能力。
她比他想的还要强。
刚才的一招南做得不错,可也不是无懈可击。万次郎重整旗鼓,摆好迎战的姿势。两人彼此试探几招,打得有来有往。万次郎疏于练习,走的不是正统空手道的招式,南光做警员多年,出手融有几分警校实用派的习惯。
这场比试与其说是“切磋”,还真是“打架”更贴切。
万次郎出拳击向南的脑袋,趁她去防,招式一晃,换成了下叁滥的蹬踢,南一时不察,被他踹得倒退了两步。
待万次郎又一次故伎重施,她却眼明手快,瞅准他的胳臂,拽着他的上臂将他整个人硬掼在地,左手反剪,膝盖再紧跟着上前,若能压在万次郎腰背上,那活脱脱是抓捕现场。
只可惜,这副身体南光也是快二十年没用过,下手的力道与速度都和她下意识的习惯有所偏差。
万次郎侥幸翻身逃开,与她拉开两叁米的距离,揉着酸痛的左边肩膀。
南光与他接触的那些高年级不良的野路子、道馆里死板的把式都不尽相同,不小心应对就会吃了大亏。
这关键时刻,万次郎突然笑了:“你很厉害。”
然而,南却被这笑声刺激到,竟不管不顾地挥拳就上,动作里突然带上了方才所没有的狠劲,她一招招、一拳拳,逐渐超出了点到为止的范畴,万次郎的手臂经过几次格挡,震得剧痛。
情急之下,他只能去抱南的腰部,试图将她整个掀翻。
两人在地上纠缠着滚了两圈,又各自退开,半蹲在地上盯着对方。
万次郎手向后退,摸到了自己的书包带,南再次扑上来的同时,他一咬牙,将书包朝着她甩去。
书包口散开,书本砸到南光后又纷纷跌落,万次郎在这雪似的纸片中袭向南光。能赢——然而,万次郎这么想的同时,看到了间隙中,南光流下血的额头。
他迟疑的片刻,南光揪住了他的衣领,反身将他摔在地上。
她骑在他身上,左一拳,右一拳,万次郎的脸颊很快失去了痛的感觉,口腔里漫溢出血的腥味。
万次郎本不作反抗,虽然没有约定,但是他先不择手段拿书包砸了对方。只是逐渐地,他察觉出了不对劲。
南光的呼吸声急促而深,她好像在发泄着自己体内的什么。这种状态,佐野万次郎很熟悉,或者说,他恐惧——
每当粘稠污浊的想法占据整个大脑,破坏欲冲毁理智的阀门,杀了对方的念头像是窃窃私语的虫子,啃噬他每一寸神经。
拳头照着面门冲来的那刻,万次郎头一次在他人那里感到了害怕的味道。
——会死。
骨关节擦着万次郎的鼻尖重重捶在地面上,他惊讶地看着这偏离了原先轨迹的愤怒的拳头,南光停下了攻击,脑袋就垂在他的上方,有什么东西落在万次郎脑后的地板上,发出吧嗒吧嗒两声响。
万次郎闻声动了动脑袋,却听到南压抑的警告声:“不许看。”
过了一会儿,佐野万次郎问:“……可以起来了吗?你好重。”
南光不吭声站起来,万次郎闭着眼睛,把自己往远离南光的方向挪了挪。他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翻身跳起来:“下次——”我们再公平地打一架。
可话没说完,他和南光就一齐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第叁人愣住了。
穿着一件染有机油的白T,佐野真一郎是叁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他看着不该认识更不该在这里打得死去活来的两人,张了几次口,最终崩溃大喊道:“你们俩在干什么?!”
佐野家的餐桌上,爷爷、真一郎和艾玛都不自觉地偷看着那个脸几乎埋在饭碗里的陌生人——脸上挂了彩,眼眶还红着,南光一言不发,大力扒饭的手指关节红肿破皮,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可实际上,在她旁边,矮了一头的万次郎更是脸都被揍得肿得老高,鼻梁脸颊下颌贴着几块膏药,像是和南光较劲似的,真一郎为对方添了饭后,他便也加快速度吃光了第二碗饭。
佐野真一郎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幼稚的家伙,艾玛向他投来好奇的眼神,他只能抬起自己的饭碗告诉对方吃完自己的先,佐野爷爷咳嗽了一声,他便立刻正色听候吩咐。
佐野爷爷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讲话,扒完饭的南停下动作,将筷子对齐放在饭碗上,合起双手道:“我吃完了。”
佐野万次郎也不甘示弱,一顿猛塞:“我也吃完了。”他两颊还都是食物,说这话的时候差点喷出米粒。
佐野爷爷瞥了他一眼,又问南光:“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添一点?”
南乖巧地说:“不用了。”又补上一句谢谢款待。父亲去世后,她很久没吃过这么像样的家常饭菜了。
南光比真一郎小两岁,当初佐野爷爷对长孙继承祖业彻底失望后,是她拯救了佐野爷爷对道馆前途的担忧,只不过没过几年,南光就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学的,改到别的大道场修习去了。
几年未见,佐野爷爷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和高中生搭话,他干脆瞪了坐在旁边的真一郎一眼,示意他快点说点什么缓和尴尬。
“哦哦、那个,小光?”真一郎跟她并不熟,只能跟着爷爷叫,硬着头皮搭话,“我打电话给你爸……”
他话还没说完,耳朵捕捉到门口的动静,连忙飞快地说了句“我去看看”,就如蒙大赦地跑走了。
“姐姐,你好厉害。”佐野艾玛倒是自来熟,亲昵地称赞她。
南光依旧面无表情:“这没什么,你也可以。”
听到这句话,艾玛的眼睛亮了起来,恨不能放下碗筷立刻跑到她旁边去。
正这时候,佐野真一郎去而复返,还带来了另一个人——
“……爸爸。”南光看着来人,迟钝地喊出这个称呼。
南的父亲先是对佐野爷爷鞠了一躬,问候他的健康和道馆的情况,然后便朝南光挥了挥手,南迟疑地走到他的身边,被他按着头给佐野爷爷又鞠了一躬:“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
南也跟着说了声对不起。
佐野爷爷连声说没事,还想提让南回道馆的事,南的父亲却揪着她的衣领,说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佐野叁兄妹看着爷爷依依不舍地送走了父女二人,不约而同地怀疑难道南光才是爷爷的亲孙女?
而佐野宅外,和父亲并排走在冬夜里的南光并没有太多实感,她看着父亲的侧脸,有些恍惚。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她的父亲笑了笑,从南光小时他就这样,为南光做错的事向别人道歉,回过头来又向女儿道歉。
南光的鼻子有些酸涩,她抓住了父亲递来厚外套的手腕,摇了摇头:
“爸爸,答应我,晚上绝对不要一个人乱跑,就算为了接我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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