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柏回首瞧他,笑骂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跟个娘们儿似得。咱们到前头的水榭亭里乘乘凉。”
小厮挠挠头,嘿嘿一笑。
还没走上木桥,就看到亭子里几个文人打扮的,在那里品茶赏景。
他们也瞥见江柏了,忙道:“右参议,恭喜生得千金。”
他大兄,江松穿着竹青色的直缀常服,须眉堂堂,坐在正中间品茶。
这座亭子,建在广波之上,树木花草葳蕤,波中团团碧莲,真乃人间纳凉好去处。
此时江柏心里叹了口气,却是不想去水榭了。他面上神采奕奕,向各位同僚大人谢礼。
“巧了今日是沐休,又赶上兄弟的喜事。”这些人不仅做文章是一流,说好话也是一流。
江柏再定睛打量几人,不仅有大哥本部的官员,还有都察院的几位名人。
他一阵头疼,又不得不更振作精神应对。谁不知现在除了内阁,比六部风头更大的是都察院。
里面的七品官员,大家遇见,都跟猫见到老鼠似得。就怕他们挑到错处,直达天听,告上自己一笔。
不过这些人,对他倒甚为亲近,还有些意味深长的眸光。
这番叙谈,从中央议论到地方,从国事议论到吃食,天边泛了红色,才慢慢散场。
江松走上前拍拍自己嫡亲弟弟,见他官场往来应对自如,颇为满意。
他道:“都察院的御史,你觉相处如何?”
江柏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大兄是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还不待他回答,江松雷厉风行得安排下来。
“你在通政司待了,两年有余。”江松摩挲拇指上的扳指,道,“年底考核调任,你去都察院。”
江柏双眼震惊,“大哥,我这人粗枝大叶,你让我去挑毛病……纠错改正。”
他立马改口,然后道:“怕是不合适。”
江松气度从容,十几年的官场沉浮,一身常服也掩不住威压。面对兄弟,他开门见山:“让你去通政司,就是去熟悉奏章章程,以文识人。你任期满了调哪里都不够好,除非外放。”
圣上是不会让两个亲兄弟,都在京担任要职。目前他的能力范围,也做不到给弟弟太好的职位。
但是,来日方长……
江柏差点脱口而出,“要不就外放”,可是想起老婆和刚出生孩子,就止住了。
江松对弟弟,须髯微翘,鲜有的露出一抹笑:“吾在吏部,吾弟在都察院,可护卫援引。”
江柏知道已成定局,只得道:“那兄长为何不让在,兵部……吏部做给事中。”
相较于都察院巡察全国,六科给事中,就是对应六部官员,去纠查其错。
江松声音凝沉:“我在吏部,你又在六科给事中做事。”
江柏已然明白,这样太过张扬,岂不是明摆两兄弟勾结,被有心人做文章就坏了。
“大哥,我一五品通政司右参议成七品御史,降了两级。”江柏略委屈道。
江松忍不住笑道:“你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不得有长远谋思。”
七品官比这个五品官有用多了,可以绕过六部、内阁直接向圣上陈情进谏。
“对了,孩子可取名了?”江松问道。到底是他侄女,且是要问几句。
江柏摇首:“还未来得及想。”
江松负手而立,望这烟霞连碧莲,水波缓缓流的景象,周身轻盈,心境开阔。几朵芙蓉在青翠的圆叶间,若隐若现。
侧首间,一朵粉白的水芙蓉,婷婷袅袅映入他眼帘。
想起弟弟少时,不畏炎日,经常坐舟折莲。他手捋美须,感叹:“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清风徐来,吴带当风。江松道:“就叫江采芙吧。”
江柏细嚼,拍手道:“还是兄长才思敏捷,此名清雅韵长,甚好,甚好。”
随即,江松皱眉:“《公羊传》曾说,‘二名非礼也’。此名不妥,还是江芙吧。”
江柏一噎,知大兄循古的毛病犯了,道:“江采芙,虽然是双名,但是甚是嵌合。”
江松道:“大家世族,有几个取双名的。不要让她以后被夫家笑话。”
江柏一听,为着女儿,也认了这个理。
而打量这个世界半天的江芙,终是抵不过婴儿的精神,在奶妈香甜的奶水下,酣睡过去。
第2章 是凤是龙
◎眼睛眯成缝,都快看不见牙了,道:“龙凤双胎。既有雄来,又有雌。”◎
周遭的吵闹声,江芙睡不着,翻了个身,又用手捂住耳朵。可忘了婴儿手短,看着像在空中没章法地乱舞,胡抓到小摇床上的穗子。
“春锦,你看看,芙姐儿是不是梦魇了。”
英国公前几日又中风,老太太忙着照看老丈夫,神虚心疲。昨日清晨众人梦中,小儿媳突然发动,她也因此没有到。
今天便一早来看望儿媳和孙女。
大夫人的奶妈妈,先上前一步,望见小孩清澈的双眸半眯着,嘴角轻吐了个泡泡。她一手扶着小床的横木,一手轻拍春锦的秀臂,止住小丫鬟再上前。
她笑道:“回老太太,芙姐儿没碍,应该是睡饱醒了。”
说完她便哄看起了江芙,对春锦道:“屋里头不敢放冰,怪热的,咱们别一起靠近小主子,让她松快些。”
春锦知她更有经验,“嗳”了声,退避几步。
老妇咳嗽一声,大夫人和二夫人赶忙顺背,丫鬟婆子们端茶、递新帕子。
老太太漱口,喝茶,用了帕子,朝二媳妇冷呵:“可见就你会做人,什么都不顾,只管跟着公婆。自家弟媳生人,也不来看一眼。既赚了孝顺名头,又省得操劳。”
这话一出,偏阁里一静。几个下人朝二夫人一看,然后快速收回视线,低睫垂手,不敢应答,也不敢做动作。
二夫人察觉众人视线,双肩瑟缩一下,眼圈泛红。身为妯娌,还是庶出身份的嫂子,在嫡出弟媳生孩子那天,不来帮忙。
这其中不是,掰裂撕扯的敌对,而是身处夹缝的无奈。
她忍着酸涩,施礼请罪道:“是媳妇的罪过,母亲莫要生气。之后日子,我都过来照料芙姐儿,弥补些做伯娘的心意。”
老太太被大夫人扶着,重坐回圈椅,叹了口气:“你不要做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庶媳妇。”
她握了下嫡亲大儿媳的手,向屋内众人道:“你们是知道,老太爷这几年病重,不能下床,我又日渐衰亏。府内上下,事无巨细,全依仗大房媳妇。最该委屈的人是她。”
大夫人柔声道:“媳妇不敢居功,若非母亲耗费心神,指点教导,我怎能安排合适。”
她向从小喂自己奶的,陈妈妈使了个眼色,然后对神容缓和的老太太道:“二弟妹昨日也是来了的,只是伏天人多了,就更热,不利生产。我便让她回去了。”
陈妈妈那边笑得自然,道:“老太太咳嗽难受,芙姐儿也似是知道了,不哭不闹甚是乖巧,颇有大姑娘的贴心聪慧呢。”
老太太统共生了,两子一女。女儿为头胎,虽早已出阁,生儿育女,做掌家太太,不能常回家,但是老太太念爱之情未减。
思女之情,随之时间,愈发浓了。
闻言,老太太刚蹙起的眉头展开,笑起眉梢,心中烦躁已消一半。
她搭着的手春锦起来,踱步至小床,孩子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张小口一笑。她心中烦躁此刻全消。
老太太轻轻触碰,小孙女脸蛋,还没来得及感触,便缩回,道:“真怕我这老手,搓疼了小孩子的嫩肤。”
因着奶过大夫人,又照看过大房的孩子,陈妈妈道:“老夫人的手,是雪膏精油里护出来的,摸一下怎么会疼到芙姐儿?”
“老大这个芙字,取得是极为雅致。”继而老太太哈哈一笑。
她的丈夫,这代英国公,虽然没有出息,但是当年老国公爷尚有威严,所以求得文氏贵女做儿媳。
比起身份,矜贵、雅致的生活,这些个儿媳中,也就小儿媳能堪比自己。
她慈和道:“乖乖,再让你母亲生个弟弟作伴。你二伯娘精修针指女工,她给你做好看的衣衫呢。”
二夫人松了口气,眼神对大夫人很是感激,忙上前柔声道:“芙姐儿乖,二伯娘,从今日就给你做肚兜。”
大夫人微微抿唇一笑,一场小风波,消匿化解。
逗看会儿小孙女后,老太太倦饿,在二夫人扶持下,回了自己院子。
见看完了,江芙母亲房里的舒妈妈,这才给大夫人打个招呼,将孩子抱回给卫氏瞧看。
本听了一场古代婆媳关系的戏,现在是婴儿的江芙,立马驱走疲乏,强作精神。
终于要见到亲妈了。
经过一天一夜,二十多岁的江芙,终于接受自己穿越古代,并且成为婴儿的事实。
比较幸运,成为贵族家庭的女儿。
但也不能对掌握饭票的长辈们,松懈。尽量加深她们的好感。
卫芷靠坐在罗床上,用热水拾辍妥当的她,一身撒花青衫薄,玉臂抬起间看得白腻肌肤。
虽然面色憔悴苍白,但芙蓉面依旧可见俏丽灵美。眉宇间,还带一分,未脱去的稚气。
江芙心里估摸,这世的母亲,估计才十几岁的姑娘。
她出生有意识后,见到的妇人都是年纪成熟,稳重端庄,并无感触。这般对比下,冲击力就大了。
脑海闪过这世亲爹,青葱阳光般的俊容。冯露也只得安慰自己,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早婚早育什么的,先抛在一边。
“舒妈妈,孩子怎么这么丑。”卫芷别扭道。想她貌美如花,江柏容貌也尚可,怎么生出个像红猴子的孩子,皮肤红而皱巴。
舒妈妈捂着嘴,笑道:“我的姑娘,你小时候也这般模样。若是不像你,岂不是坏了?”
卫芷生疏地抱着孩子,一根手指轻戳她的唇,随着小孩子的呼吸张合,犹如幼嫩的花朵,又小又软。
但是她不是自己,养得那盆魏紫。她会呼吸,会喝奶,刚出生那会儿哭,现在……还会笑。
这就是小孩子。她感觉到生命的微妙,身体撕裂的余痛,也在抱着她时隐去。
卫芷一笑:“女大十八变,日后是和我一般得。”
她骄矜地给女儿,许了第一个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