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先是把话说狠了。”她拿起旁边的剪刀,一把剪去烛花,道,“再一松,既把人从府里清干净了,又不至于落下冷酷的名声。咱们府里还是清明的。”
卫芷不住点头,“原来是这样。”
怜杏把夫人的衣裳整理妥当后,又让小丫头们回去歇息。她进内屋侍候,隐约听到舒妈妈的话。她道:“夫人,这几人太可恨了,大夫人做得好。”
卫芷一笑,怜杏是她陪嫁过来的,自不是其他丫头能比的。只是怜杏虽然性子活俏些,但从没这般咄咄斥人过。
她调笑:“你今日可是威风十足,颇有大婆子风范了。”
怜杏瞅瞅舒妈妈,也笑呵呵望着自己,吐吐舌头:“婢子哪有那么大的脾气。只是想到,小姐万一被那倒在床上的婆子压到,或者推一下……只想想都是件惊心的事。”
“我便再也没好脾气了。”
卫芷听完,喃喃道:“压倒,推下来,芙姐儿又是个女娃,身体柔弱。”
她这么一想,只觉胸闷心骇,没多时就目眩头晕。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如今身体恶露还没断。就这么没了,那是要多戳人心肺。
她狠狠道:“早知就该卖了她们几个。”
自满月酒风波后,江芙身边的丫鬟婆子寸步不离,加倍细心照料。下人里有面子身份的老人,也不敢妄持资历,倚老卖老。风气愈发明朗。
卫芷也是每日过来照看,于氏自忖不是亲生母亲,不好夺位,便来得少了。
江芙的皮肤渐渐白嫩,眼睛跟葡萄似的水灵,小手勾住妈妈的手。
卫芷抿唇一笑,俯身亲亲她的脸蛋。
第一次做母亲,又有几个应对妥当,完美无瑕。
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很多连母亲的身份,都没有转变过来。
江芙是感谢卫氏的,她克服了心中的不良情绪,接纳自己。
时间如流水,时缓时急。窗外的绿叶枯黄,荷塘生长的芙蓉凋谢,白藕结出。
她身边日夜有人照看,是不可能掉在地上了。江芙也就没再见到,那两个神仙,颇为遗憾。
江芙倒是见全了府里的小孩子。大房有两男两女,大夫人生了一男一女,其余是妾生。
二房是三个女孩,皆是二夫人所出。
“夫人,大房的勉少爷来了。”有小丫头打帘传报。
琼雪映窗,室内温酒,女婴躺在小床里,卫芷伏案写诗。
卫芷起身,道:“雪天寒冷,怜杏快扶勉哥进来。”
八九岁的孩子,头戴红色小毡帽,身穿白色的狐毛披风,清灵的小脸冻得微红。江勉行礼请安,道:“叔母,叔叔调任都察院,正和同僚们喝酒。让我告诉您,今晚不用给他留饭了。”
江勉是大房的嫡长子,清灵聪颖。他现在就被父亲带在身边,扩广见识,说话愈发得体,甚得众人喜欢。
卫芷让他喝完热汤再走,“你父亲也在那里?”
江勉应声点头。
卫芷放下心来,大伯素来洁身,有他在,这庆宴是不会乱来。
晚间,江柏踩着雪吱嘎回来了,他脱了大氅,摸摸女儿柔软的脸颊,问道:“芙儿今日没吐奶吧?”
卫芷点头,“这些日子乖了。再过两月,能吃软米粥牙口好了,就不用提着心了。”
江芙内心无比害羞,拥有成熟灵魂的她,喝人奶总是觉得怪怪的。特别是精力越足之后,总感觉那味有些腥甜,所以情不自禁,吐奶。
舒妈妈把她抱出正房,放到旁边的暖阁,另有丫鬟婆子守着她。
正房里,随着雪花落下的声音,灯火忽灭,传出细碎的耳鬓厮磨。
-完-
第5章 探看前程
◎《老子》又名《道德经》,道家之首典,万经之王,可探无上大道。
◎
转眼过一载,盛夏又至。接天莲叶碧满水榭,栏杆之下芙蕖灿若云霞,澄澄池水流淌。
此时正是清晨,还不大热。几个穿绫罗缎子、戴环佩璎珞的小姑娘趴在扶栏上玩水。
“姐姐,你看你的正面。”隽灵动的女孩欢快道。
被称作姐姐的小姑娘,缓缓抬过头向前。碧圆的荷叶掩映中,有枝莲花头开了两朵。
旁边小她们一半的女童蹦起来,高声喊道:“是一枝开莲花,开了两朵的莲花!”
把看花的丫头们也吓倒了,忙抱住她,哄道:“我的小祖宗,您跳那么高,再下去了。岂不是要我们的命。”
大姐姐蹲身,抽出手帕擦擦小妹手上的水,道:“这是并蒂莲,恐怕你芙妹妹周岁的吉兆。”
继而她又安抚丫鬟们:“映妹妹虽调皮,平日却也被教导,是有分寸的。不必忧心。”
“咱们要回去了,等会儿人母亲找不到人,要着急了。”
她们母亲虽是二房媳妇,但父亲为庶出。大姐隐约察觉,母亲不为老太太所喜。她们更不能为母亲添忧烦。
与她面容相似的二妹妹,嘴微微一噘:“内院里的荷花,可没有这里大,茂盛。”
大姐姐一笑,不语。这里是垂花门外,男子们常出入的。她们乘七妹妹周岁办礼,大人看管松懈,才能偷溜来玩。已是有些逾礼了。
还是赶快回去为妙。
二房的大姑娘,一手拉着一个妹妹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入内院去了。她二妹妹道:“姐姐,你看那并蒂芙蓉……”
大姑娘微微侧首,双眸静谧,凝神细。
二妹妹那张像极了她的秀脸,笑得活泼,道:“那并蒂芙蓉正如你我姐妹,日夜相伴,同开同败,永不相离。我们日后要一直如此。”
她朝姐姐耳畔,道:“咱们嫁到一家去,既做姐妹,又做亲戚。”
大姑娘细腻如玉的耳垂,唰得通红,犹如血玛瑙似得。忍不住“呸”了句,“你从哪里听得这些浑话?羞不羞人,你才多大。”
小妹妹好奇望着两个姐姐,有种被冷落的委屈,“你们在说什么?都不跟映儿说。”
大姑娘嗔怒二姑娘,二姑娘赶忙低头哄小妹妹,以躲避嗔视。
江芙现在满一岁了,视力听力精神都比以往强上好多,也能随心作出动作了。
她无奈地趴在床炕上,面前摆设了张大案。
案桌上陈列许多物品:印章、各主流书籍、笔墨纸砚,算盘、尺子、剪刀、头花、胭脂、勺子、风车、珠玉、花样子等。
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除了老太爷因陈年疴疾,没有出席。老太太和老姨娘,三房的主子们,还有姨亲们也赶来了。
几十双眼睛盯着她,这个小豆丁的身体。江芙有点尴尬。
江柏拍拍手,吸引她注意力:“芙儿,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保养得体的老姨娘,皮肤白皙,青丝中仅有些许白发。她逗笑孩子:“抓完,咱们去吃长寿面。”
老姨娘一笑,生得桃花眼有了三分妩媚,可谓风韵犹存。
老太太喝了口春锦递来的茶,手绢擦拭嘴角,淡淡道:“本是玩笑给孩子看前程,说实了就是让她顽,咱们做大人的急什么。”
说完后,大夫人和二夫人点头应和,三夫人微笑。
老姨娘瞥了眼自己的亲儿媳——二夫人,眸子一沉嘴角下垂,又很快恢复原来神情。“姐姐说得是,这么多的东西,大人都挑花眼,更何况是小孩子。”
她们一来一往,江芙仿佛能看见,空气里劈裂雷电。
大伯江松仔细看了看案上的书,不仅儒家、而且佛道的书都摆上了。
他微微不悦,道:“摆那么多杂书做什么?”女孩子读读儒家的书,知书达理,不必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老太太笑呵呵道:“亏老大你在朝中做官,岂不知宫里的太后吃斋念佛,圣上崇道修身。既然两位圣人,都如此修佛道之法,可见是有用的。”
既然是亲生母亲发话,江松也不好再说什么。
卫芷掩嘴一笑,她因江松为女儿取名之事微微芥蒂,如今瞧见他吃瘪,自是开心。
她转头,看见女儿睁着琉璃般眸子,不看东西,只望着他们,玉雪可爱极了。
这时帘子,却被人打开,丫鬟道:“禀老太太,老姨娘,几位夫人和爷,大姑娘和姑爷……平波侯府的奶妈妈携着小公子……。”
在花厅开了酒席,有管家招待,这会儿有小孩子想进来玩。
老太太知那小公子年纪尚小,不碍着家里的小姐们什么事。她笑着打断,道:“亏你个丫头伶俐,一个主子都不落下。有客人来还不请进。”
房里知晓的人,都是微微顿首。
这平波侯祖上,曾随□□征伐南北,说起渊源,也和英国公祖上有同袍之泽。他家封了将军,镇守东南沿海,这一代家中出了个皇后,又打了好几场漂亮的海战,便封了侯。
比卸了兵权的公侯们,不知威风了多少。
帘外的怜杏,点首抿笑,扶着老妈妈和小孩子进去。
那妈妈穿着黄褐色绸缎,额头勒着同色抹额,从容一笑,对着他们行礼。
她牵着的小男孩,四五岁大,模样白皙俊秀,穿着白色的红枫箭袖,下身半露出银缎绫裤。腰间系着玉佩,大锦囊。
额头上有热得细细密汗,白皙的脸透着红,红润健康。他向前倾弯腰,行礼道:“问老太太,叔叔婶婶们好。特来叨扰了。”
老太太让丫鬟扶起他,再比比府里的哥儿们。她欢喜道:“却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真是比你这府里的兄弟们,健俊许多。”
那妈妈亦是含笑:“老太太,苏哥儿,名字是瑜。”
老太太让他凑到,府里的男孩子里。也是借此打好,两家的关系。
只有大房有两个男孩,三个人,相互通了姓名。
苏瑜诚然的双眸,悄悄窥望四周。望见床炕的小孩子,和案桌。他好奇北方抓周什么样子,所以进来的。
江芙在那无聊玩手,大人们交际起来,就忘了身为主人公的小孩。
新来的小男孩走上前几步,距桌案较近后。他望了望几个大人,解下腰间的锦囊,对上座的老太太道:“这是姑妈送给的。今天正好给妹妹抓周用。”
他说得姑妈自是宫里的皇后,大夫人笑道:“瑜哥儿自己留着吧,你妹妹还小,玩不着什么。”
那妈妈慈蔼道:“老奴多嘴说几句,两家都有交情,只是个小玩意,不值当推脱。更何况瑜哥儿也要在京城上学,就更少不得走动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