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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子墨煞有其事说道:“五姑娘说,她没学识可是记性好,相貌不算极美却也勉力能看,她有很多优点,自己知道就好,也不介意不相识的人误解自己。”
    初听是觉得小姑娘有容人之量,细想却不以为然,能说出这番话的,必定是对自己极其满意自信,且有独立思想的人。
    不以旁人曲解而动摇内心信念,那时起,景子墨就觉得这小姑娘不一般。
    周启微微勾了勾唇,难免脑补她认真说事的表情,是了,这才是姜宝忆。
    转脸,他曲指叩在桌上,漫不经心问道:“你跟她仿佛很相熟?”
    语气淡淡,景子墨却冷不防打了个冷战,旋即扑通趴进被窝,少顷就用雷声大的呼噜声表示,我已经睡了,什么都听不见。
    晨起时,已经停雨,屋檐上结了层薄冰,覆在积雪之上。
    姜宝忆睡到很晚才起,睁眼就见翠喜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汤,闻着味,知道周启那方子熬的,她又躺回去,恹恹道:“翠喜姐姐,太苦了。”
    翠喜挑开帘帐,眼神往外一指,小声道:“是周家郎君吩咐我熬煮的,说姑娘近日来忧劳过度,必须得饮一碗药汤。”
    听到周启的名字,姜宝忆只好坐起来,捏着鼻子喝光满满一大碗。
    她总觉得,回京后周启约莫还要用她帮忙,若不然,也不会一碗碗的药汤每日不空,她很愁苦,穿衣时忍不住说道:“翠喜姐姐,我想吃饴糖。”
    上回周启送她的饴糖,她分给余嬷嬷和翠喜,剩下的便都自己吃了,清早喝了这样苦的药,从头到脚都像泡在苦胆里。
    翠喜给她梳了个飞仙髻,簪入粉色桃花簪,穿的是对襟绣桃花暗纹小棉袄,下面的裙子勾勒银线,与青缎面绣鞋相得益彰。
    捧出披风,翠喜笑道:“今儿出门,给姑娘买两串糖葫芦甜甜牙。”
    姜宝忆漱口后,用了盏米粥,江南的饭菜大都精致小巧,她也不好多吃,七成饱后便去前院等着。
    姜瑶出门时,积雪的树木已然开始融化,冻僵的叶子黏糊糊的缀着冰水,滴滴答答催人出发。
    景子墨换了件绯色锦袍,与周启已然候在院门外。
    姜瑶先是看了眼周启,又默默把目光落在景子墨身上,两人今日竟都穿了绯红衣裳,景子墨生了双好看的桃花眼,不偏不巧也朝着姜瑶看来,她脸一红,拉着姜宝忆的手钻进马车。
    临近年节,苏州街上十分热闹,沿街两道叫卖的小贩铆足了劲揽客,此起彼伏的喊声衬的这条街年味十足。
    姜宝忆鲜少出门逛街,从前小,母亲让她在碧蘅院养心性,舅母是爱热闹的人,时常带着姐姐出去闲逛,起初姜宝忆也想去,后来见母亲不高兴,便默默收起心思,那些年间,母亲以尽可能的行为降低两人在京城的存在感。
    可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母亲交好的女眷,也不去走动。
    姜宝忆看一切都很新鲜,翠喜去买了糖葫芦给她,她不好意思当着外人面吃,便嘱咐翠喜一定要帮她收好。
    后来到一处做灯笼的铺子,铺面很大,各式各样的灯笼应接不暇,姜宝忆捧着一个老虎灯,翻来覆去的检查,周启见状,取了银子给店家。
    那小老虎活灵活现,两只眼睛画的精巧,挑杆是用桃木做的,磨得光滑无瑕疵。
    景子墨是会做事的,路上故意借口伤疼,连累姜瑶走慢些。
    两人落在后面,便索性坐在桥头石墩上歇息。
    姜宝忆不见姜瑶踪影,提着老虎灯就往回找,周启怕她在人群中走丢,便紧紧护在左右,桥边摊贩众多,姜宝忆身形灵活,尤其是在看到姜瑶以后,宛如泥鳅似的就往里钻,情急之下,被周启一把握住手腕。
    她回身,额头撞到周启的胸膛。
    发间珠钗乱颤,她低呼一声,揉着脑袋仰起头来:“大哥哥,你可真硬。”
    胸膛跟铁似的,被撞的额头很快泛红。
    怀里人软且馨香,周启低头对行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她蹙着眉,细白的手指搭在额头,面颊的细微绒毛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柔软温和,被撞的地方,好像热腾腾的,他松手,不着痕迹避开她的注视。
    “别乱跑,若再走丢如何是好。”
    刚说完,姜宝忆就从他身后看见了个熟人。
    拢在漆黑氅衣里的吴旻,双目幽幽穿过众人直直落在她身上,过于孱白的面孔沁着不寻常的殷红,在发现自己被注意的刹那,吴旻冲她微微一笑。
    姜宝忆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捉紧周启的袖口。
    周启回头,热闹喧嚣的市集尽头,青灰色瓦檐下的吴旻,阴恻恻的好像看见食物的狐狸,眸眼中尽是想要占有的侵略感。
    周启反过来握住姜宝忆的手,将人挡在身后,低声道:“咬人的狗不叫,需得小心他。”
    说罢,牵起姜宝忆的手逆向往前,渐渐消失在吴旻眼中。
    那日比赛后吴旻醒来,四肢无力地瘫躺在床上,白日里与姜宝忆比试耗费心神,夜里又给自己用了很是霸道的药丸,竟一时间没能抗住,昏厥过去。
    胸口肋骨断了四根,如今初初绑缚好,连行走都困难,可他偏要出来,瞧瞧没能得手的那个人。
    吴老太爷偏爱孙子,便叫人寸步不离跟着,起先他还坐轮椅,后许是自尊心作怪,独自硬撑着从前街走到此处,肋骨断裂的伤痛扎着肺管子一样,人都走了,小厮过去搀他,才发现吴旻的手指早就抠进木头里,额头青筋暴露,将一扶住,他就疼的跌坐下去。
    吴旻自幼衣食无忧,因出众的脑力备受家中长辈宠爱,他没尝过得不到的滋味,如今受了,愈发激的他欲罢不能,他就是想弄到那个娇娇弱弱的小美人,看看她在榻上是否和在赛场时那般伶俐可爱。
    思及此处,浑身的血液就咆哮着四下乱窜。
    吴老太爷见状,拄着拐杖来回在屋里晃悠,末了肃沉着脸问:“旻哥儿,你是真喜欢那个姑娘,要她?”
    吴旻眯着眼,任由大夫给他重新包扎胸口,淡声回道:“也不是喜欢,就是想睡她。”
    吴老太爷脸一黑。
    听吴旻又说道:“若睡不到,我这辈子死了都不能合眼。”
    吴老太爷捋着胡须,沉思少顷后去往书房,提笔写信,写完封好交给亲信,吩咐:“送去京城,亲手交给刘相。”
    孙子想要的人,趁他还能帮衬,就帮他把人弄进吴家。
    起身望着博古架上奇珍异宝,走上前挑了两卷前朝大家遗作一并与准备好的礼物放在一起,“等等,把信给我。”
    还需润色一番,吴老太爷忽然想起姜宝忆身边那个冷面神,大理寺少卿周启,此人不除,怕是孙子的祸患。
    晴空飘过黑云,猝不及防下起雨。
    被堵在铺子里的两人站在廊下观望,街上的小贩被冲的手忙脚乱,过往的行人顾不得挑选,抱着头就各回各家,原先热闹的街巷,瞬间变得狼狈凄清。
    姜宝忆跺了跺脚,浑身冰凉。冬日的雨比雪冷,无处不在的森寒窜进毛孔骨里,她搓着手,有人从后给她戴上帷帽。
    周启把人往屋里拉了把:“去喝口热水。”
    小脸愈发白腻,嘴唇冻得有些发紫。
    这体格,需得好生练练,周启已经为她做了一月的训练计划,只等回京后交给她。
    绣线掌柜的识人辨色,从周启言谈举止中知道他并非俗物,他去弄了茶水,又特意将小姑娘碰过的几匣子绣线摆到柜上,方便查看。
    五颜六色的绣线看花了眼,姜宝忆趴在柜上挨个挑,她掰着指头,算年底需要做的针线。
    舅舅和舅母照例得做两个荷包,舅母爱跟女眷出门说话,上回提到李娘子的团扇好看,那么便给她也绣个扇面,用粼粼金线想来是好看的。
    大姐姐比夏日丰盈些,她的东西最齐全,只帕子丢的快,便准备三五条绣帕给她。
    还有翠喜和余嬷嬷,翠喜姐姐自己会绣,只是没甚好的针线,也得给她带上些许。余嬷嬷的膝盖疼,买两块好的缎面,绣一对护膝就好。
    还有周夫人。
    想到周夫人,姜宝忆忍不住回头,周启喝着茶,不疾不徐看她两眼。
    明年便不再去周家了,周夫人和两个哥哥还有弟弟对她都跟亲人一般,周府缺什么呢?
    她绞尽脑汁,想的费神。
    周启给掌柜的使了个眼色,那人高兴的把几匣子针线全都包好,边包边兴奋说道:“小娘子,你哥哥对你可真好。”
    正在喝茶的周启:........
    姜宝忆弯起眉眼,回应笑道:“我有两个哥哥,对我都很好。”
    陈年旧茶,味道发苦。
    雨没停,周启把自己的披风解了,挡在两人头顶,因为姜宝忆已经饿得肚子直咕噜了。
    斜对面有家馄饨店,也是最近的。
    坐在堂中就能看见后厨在那马不停蹄包馄饨,薄薄的皮,剁的稀烂弹弹的肉糜,加入鸡蛋液后不断搅拌,最后把整颗虾仁塞入其中,左右开弓,包十几个也不抬头,簌簌扔进滚沸水的锅里。
    满屋的香味,最后撒上一捧青绿色的香菜,姜宝忆使劲吸了口气,舀起一颗放到嘴边吹凉。
    爆汁的鲜肉小馄饨,夹着虾肉的鲜美,涌到喉咙里时是浓郁诱人的味道,尤其在下雨的时候吃,浑身立时热络起来。
    周启并不饿,可看了会儿,被她认真吃饭的架势影响到,忍不住跟着吃了几颗,外面雨下的大,沿着屋檐呈水柱般往下淌,他想,真是一场好雨。
    因为雨势大,很快小小的馄饨铺子就挤满人,地板上全是水,吃饭的嫌挤,单纯避雨的又不肯往外挪,敝塞的空间乌压压的吵闹。
    姜宝忆和周启落座一桌,接连坐过来两个人,都捧着瓷碗吸溜馄饨。
    周启便坐在姜宝忆左手边,将人隔开。
    前面门口密密麻麻围着似在议论什么,能听出是带了怨气的抱怨。
    等人群挤出一道缝,姜宝忆才看清里面站着个半人高的人,粗布麻衣,头发银灰,蓬乱的遮住大半张脸,而露出来的那半张,嶙峋如同乱石一般,皮肉拧巴翻红。
    姜宝忆忍不住多看了眼,那老妪正好抬起头来,伸手抓着柱子想要站起,她的两只手也满是伤痕,许是因为年岁久远,好些伤疤突兀的鼓成各种诡异的形状,不是正常的皮肤色,或灰黑或紫红,本该长指甲的部位全是些可怖的硬茧般的红肉。
    她揪着衣角,不忍再看下去。
    “真是晦气,下雨天碰到这么个丑东西!”有人啐了声,嫌弃的抱着胳膊走远。
    “掌柜的,你倒是管管,叫人怎么吃得下饭。”邻桌也看见了,把箸筷往碗上一拍,发出清脆的啪的响声。
    姜宝忆忍不住抬头,却看见老妪被谁推了把,歪到在满是泥泞的雨水里,她行动迟缓,摸索着想要找个依靠站起身来。
    不妨摸到一个人的脚,那人趁机狠狠踩在她手背,碾着她皮肉惊道:“哎呀,你怎么往我脚底下爬。”
    姜宝忆咬着唇,还没开口,就见旁边人噌的站起身来,走到那人面前。
    周启相貌端正,又挟着一股矜贵逼人的气势,甫一打量那人,他便有些腿软,可又一想不碍周启什么事,便又强行直起身子,结巴道:“怎么,想多管闲事?”
    周启冷眼睨他,小人得势欺软怕硬的丑恶嘴脸看的令人作呕,抬脚踹向他腰部,把人直直踹到街上,翻了几滚爬不起来。
    老妪抬头,众人禁不住倒吸了口气。
    她的双眼发灰,颧骨和额头都有疤痕,看的出是许久之前的旧伤。
    周启弯腰抬手,搀着老妪的手臂使她站起来,老妪佝偻着身子,嗓音暗哑:“多谢。”
    姜宝忆难以想象她是遭遇了什么灾难,以至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她捧着馄饨碗,小心翼翼放到老妪面前,而与他们合桌做的两人,因为周启那惊天动地的一脚,加之老妪过来,而忙不迭的起身离开。
    原本闹腾的馄饨铺子,以此桌为中心往外散开。
    “婆婆,这里是勺子,你吃慢点别烫着。”
    见她双目无法视物,姜宝忆还不放心,仔细吹凉了才重新把勺子放到老妪手里。
    周启看着她,神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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