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展看见他们进了门,隐约还能听到唐小棠清脆的声音。
她从来没有那样对自己笑过。
唐展捏紧了拳头,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自己才是她真正的兄长,可是为何她打从见到自己开始,就始终对他排斥抵触?
大哥的话在唐展耳边响起,唐展眼神空洞地回去家中,刚进门就见到唐倩满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二哥你去哪儿了?爹爹找了你半天,让你一回来就去他书房。”
唐倩疾步走过来,看他脸色不好,语气越发担忧,“二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唐展静静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几动,很想直接问她她到底知不知道唐小棠的事,可唐倩关切的目光又让他将话咽了回去,“无妨,我这就过去父亲那里。”
唐展在唐大老爷的书房收获一顿训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再过几日便是殿试,你不在家中好好温书还往外面跑,省试的失利难道都未让你警醒?!”
“唐家上上下下都对你寄予厚望,你大哥更是为了你四处打点,就指着你一鸣惊人光耀门楣,你难道要令我们失望不成?!”
唐展低着头,唐大老爷也不好说太多,只让他赶紧回屋去,家中一切事情都先暂且搁置,唐小棠那里也放一放,等殿试过了再说。
唐展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将脑子里繁琐的杂乱事统统驱散,专心温书。
可唐倩习惯会给他送些滋补的汤水,每当此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乱了心神,到最后只得让她不要再来。
唐倩温顺地应下,无人的时候轻咬指甲,不明白二哥又怎么了。
上辈子自己也这般给他送汤水,每次他都表现得很高兴,还说有了自己的关心,他更能打起精神来,难道说,是唐小棠去找唐展说了什么?
唐倩的眼睛慢慢眯起,若是那样,但凡二哥发挥失利,都能算到唐小棠头上,到时候自己不小心说漏出去,唐小棠怕就会被唐家给唾弃了。
……
唐小棠家中近日安静得很,除却一日三餐送去唐启熙的院子里,再无人会去打扰他。
唐家其他人也十分自觉,比如唐小棠,见天儿地往外跑,减少在家的时间,她跟唐启元两人就在许家附近蹲点,时刻关注着许家的动静。
“许娇真打算破釜沉舟?她真这么跟你说的?”
唐启元觉得可能性不大,“或许也只是说说,要彻底与家里撕破脸,别说她一个姑娘家,换成男子都未必能有这个决心,也许还会有其他法子呢?”
“娇娇姐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世上大多数的男子相比,她更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她要那么容易妥协,当初也不会在正德书院一待就是那么久。”
唐小棠心里不是不担心,不然也不会跟做贼似的天天来打探消息,别的倒还好,她就担心许娇脾气太硬伤到她自己。
“三哥,许家人就算对她失望也应该会有余地的吧?娇娇姐毕竟他们家里的女儿,总不至于真将人逼到绝路吧?”
唐小棠想寻求安慰,然而唐启元却没有轻易开口。
要怎么跟棠棠说呢?有些人家,是真的可以不拿女儿当人的,不管家境富裕与否,哪怕是东离都郡的高门显贵,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说是女儿,更像是资源,从小锦衣玉食,请了先生教授琴棋书画,打扮得光鲜亮丽,带出去提高名声,待到及笄之后,便指着能为家族做些贡献,换取人脉权势。
有些富贵人家的姑娘居然还要为人妾室,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没事儿,咱们尽量往好的想,说不准许娇的爹娘忽然就想通了,觉得自己女儿开心才是最……棠棠?”
唐启元看到唐小棠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吓了一跳,想也没想跟着一起出去了。
许家的侧门走出来一个人,她刚踏出来,侧门就在她身后紧紧地关闭。
许娇往外走了几步,抬头去看许府的牌匾,迎着阳光眼睛涨得难受。
“娇娇姐!”
许娇扭过头,对上唐小棠担忧的目光,一下子居然又笑了出来。
先带着许娇找了间茶楼坐下,要了壶香茶,许娇捧着茶杯汲取暖意,“说我所有的东西都是家里的,什么都不允许我带走,说若我母亲敢同情我给我带出门一个铜板,便连她一块儿赶出来,母亲就当真看着我身无分文地被撵出门。”
唐小棠手里拿着浸了水的凉帕子,贴在她脸上的掌印上,那掌印看着狰狞极了,让她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许娇早疼木了,还安慰唐小棠,“没事儿,这样也好。”
她垂着头,看着十分冷静,“我从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同他们商量,诚心地恳求,只求他们不要那么草率地安排我的亲事,我会努力做个让他们骄傲的女儿,会比那些男子更努力,我不仅仅只有嫁人这一点价值。”
“他们根本不听,不在乎我在说什么,不顺着他们心意嫁人就是大逆不道,就该生出来被掐死。”
许娇笑出声,“我母亲哭着说我为何这么不懂事,是不是要让她在家里抬不起头,是不是要看她跪下来求我,我也跪下求她了,我只是不想任人摆布,就这么……不被世俗所容吗?”
唐小棠心里疼得难受,“先不想这些了,喝点茶缓缓。”
唐启元去药铺买了活血化瘀的药膏,唐小棠细细地给她擦了,许娇没有哼一声,原本娇嫩的皮肤甚至都渗出了血丝,看着可怕极了。
幸而唐启元还带了个帷帽回来,遮去旁人探究的目光。
唐启元建议她先找个客栈落脚,“给你的银子我已经兑了出来,你往后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他让我滚出去,从今往后只当许家没我这个人,便是死在外面,他们也不会帮我收尸。”
许娇疲惫地闭上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复又睁开,“三哥可能帮我自立门户?他们想等着我回去求他们,我偏要过得比他们想的好,我就要让他们看看,我可以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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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
【凭什么要帮她?万一承受许家怒火呢?万一被栽赃给大哥有私情呢?毕竟三元及第状元郎啊!】
-完-
第七十二章
◎吉祥物◎
许娇的分红着实不少,甚至足够她在东离都郡买下一间小小的宅子。
地方不大,与许家比起来天差地别,但她欢喜得很,尤其是一间耳房的窗户推开就能看到一片蔷薇,更是令她喜不自禁。
“这宅子真的是我的了?是我自己的?”
唐启元将房契交给她,不甚在意,“也不是多大的地方,先对付着住一阵子,每月奇巧阁都有人给你送银子来,等攒一攒再换个更好的。”
“这就已经很好了!”
许娇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必因着我们相熟便这样帮我,我已经十分感谢。”
唐启元面无表情公事公办,“那你就弄错了,若是我借给你的,我定会要你打借条,但事实上这些银子本就该是你的。”
许娇想知道往后每月能有多少银子,一问,傻了,这比她在许家每月的月钱翻了十倍有余。
“我眼光,也太好了点吧?”
唐启元傲娇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这是你凭自己的眼光赚的,往后只会越来越多。”
许娇身无分文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万念俱灰,只觉得世界都是晦暗无光的,这才几日,天就又亮起来了,还亮得晴空万里,完全不需要为生计发愁,仿佛暗了个寂寞。
既如此,许娇便也迅速振作起来,脸上的伤还没好透,就同唐小棠一块儿去了朝离画谱。
千暮雪瞧见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女孩子怎能伤在脸上?可瞧过大夫了?”
许娇笑着说无妨,千暮雪微微怔了怔,只觉得这个小姑娘似乎跟之前见到的时候不一样了。
见她们打听选拔事宜,千暮雪知道她们都打算参加。
“确实是个机会,这种盛事几年未必能有一场,尤其对于年轻的画师来说,不啻为扬名的良机,只不过也没有那么容易。”
朝离画谱所有想要参与的画师都要经过选拔,最后选出三名画师送入宫中,与各地送去的其他画师一块儿,给宫里的嫔妃大臣画像。
若是画作能入天子之眼,那画师的名声和身价必会青云直上。
“但也危机重重,毕竟是入宫作画,稍有不慎便会触怒贵人,届时怕是朝离画谱都帮不上忙,不过这都是后话,得先将名额拿到手里才算数。”
千暮雪带着两人先去登记造册,“选拔的题目当日会以抽签来定,需当众作出,由五位画师一同评判,你们不必日日待在这里,但我建议可以提前尝试与众人共同作画,免得到那日不适应。”
她将两人又带到一间极大的屋子里,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都在各自的桌案前埋头作画,听见了声响,有些人抬头往门口这里望过来,看到是两个姑娘,眼里有轻视有无视,再次低下头。
千暮雪让她们自便,只记得考校那日出现便是,如若不然将视为弃权。
她将两人的名册送至朝离画谱最深处一间屋子里,里面一位老者抬起头,按了按鼻梁才将名册接过去,“唐小棠,这是沈睿收的女弟子?画法与众不同,新颖得很,旁人仿不来,来得正是时候,……这个许娇,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很像我。”
千暮雪的目光落在许娇的名册上,“我看了她拿来的两幅自己的画作,有灵气,比一些画技娴熟的画师画得都要好,重要的是她骨子里有不输我的韧劲,我很看好她。”
老者唏嘘道,“像你啊……,我以为你会劝上一劝,你不是经常感叹这条路女子走得不容易?”
千暮雪浅浅地笑起来,“但我从未后悔过。”
这条路遍布荆棘,但也能看到常人见不到的鲜花,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只希望若是走得人多了,那些尖刺被磨平,后来者的脚上便不需要再沾上血。
……
唐小棠和许娇挑了没人用的书案,但也不知道做点什么,便随意地打量其他人都在画些什么。
“朝离画谱竟已沦落到连小姑娘都不放过的地步了?”
嘲弄的声响引起其他人注意,唐小棠看过去,一个中年光景的男子靠在椅背上,眼含戏谑,“看来朝离画谱果然缺名声,怕不是很快要被别处给取而代之了。”
“康兄慎言,朝离画谱乃是离朝第一书画院,怎会被轻易取代?”
“那可说不准,自打沈睿之离开朝离画谱,我就没见着还出了别的什么名师大家,咱们聚在这里也不过就是凑个数,倘若此次被其他画师拔了头筹,第一不第一的,难说咯。”
康吉手里的折扇一合,往唐小棠和许娇的方向点了点,“看看,连女子都放进来,岂不更显得穷途末路了?”
其他人也看过来,有人好奇地问,“你们俩怎么能进来的?这里可不是小姑娘玩的地儿,若是走错了地方,还是尽早离开得好。”
唐小棠也不恼,她长得天生就有亲和力,语气甜甜道,“我觉得此次比试,朝离画谱有极大的优势,这里汇集了这么许多杰出的画师,难道还能被比下去不成?”
她这话说的人心里就舒坦,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人又会说话,立刻就有人心生好感,“你们不要吓着小姑娘,书画人人得以为之,姑娘别怕,便是未能得到进宫的机会也没事。”
唐小棠笑眯眯地接受贷款安慰,顺道询问了一些这里约定俗成的规矩。
她态度好,说话讨喜,很快融入其中,旁人也愿意告知她事情。
“说到入宫,我听说这次余乔也会去。”
“传言属实?余乔不是说伤着了手无法再作画了?”
“我也是得到的消息,当年他手受了重伤再也拿不了画笔,着实是一件憾事,他笔下的美人神形兼备,令人神往。”
唐小棠听沈睿之说过此人,亦是十分遗憾,说此人也是个奇才,年纪轻轻便声名远扬,只可惜后来不知怎么的伤着了手。
还说他性情古怪得很,不过也许跟唐小棠能有共鸣,毕竟两人想法都特异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