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肃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这里突然没了言语,却让方回等了好一阵,久到方回当真以为秦肃醒来只是随意问一下,便又继续睡觉去了。
秦肃却突然又开了口:“回儿能不能与为师说一说,你心底里真实的想法?”
方回有些诧异:“师尊只管问便是,对师尊,回儿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肃轻轻一笑,往方回身边靠了靠,等寻到了舒适的位置,才问道:“如今既然阵眼之事有了着落,便是到了抉择的关键时候,你……更愿意留在此地,还是返回修真界,返回道宗?”
方回想也不想,便道:“我都听师尊的,师尊想去何处,我都陪着。”
这话自无不妥,秦肃依稀记得,他从前仿佛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同样的话在今日听来,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为师想听的是回儿自己真实的想法,而非为了迁就为师。”只这样说,未免有些咄咄逼人,所以他在后头又加上了一句,“回儿把为师放在心里,为师也一样把回儿放在心头。”
他说着,侧过头去轻轻咬了咬方回的喉结,话语中略带了几分亲昵调笑:“为师也想回儿过得开心。”
这种话说出来,不管说者是何种心态,听的人必然动容,更何况有秦肃这般的唱念做打,方回怎能毫无反映。
可是他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又是怎么样的呢?
方回恍然发觉,除了承认对秦肃的心意之事以外,自己竟已许久没有拷问过内心了,这些年来,他做事仿佛一直都是被形势推动着往前走,无事之时,便是修炼,此时想来,当真是乏味极了。
这三百多年的生活,竟然没有来到绝灵之地这三个多月有滋味!
从前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化神道君,绝顶超然,享受世人崇敬,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生活的乐趣,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前进,或许,再这么下去,当丧失了所有的情绪以后,他当真会成为当世第一个飞升之人。
可是来到绝灵之地以后,虽然不再有灵力加持,也没了原先的身份地位,他却渐渐地有了喜怒哀乐、贪嗔痴恨,会为了秦肃着急,会为了秦肃喜悦,会为了秦肃痴迷,会贪恋秦肃的柔情。
虽然他所有的情绪,全部都只围绕着秦肃一个人,可是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转变,他的世界不再是一片空白,乏善可陈,他,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朵花儿,而他的这一朵,只为秦肃一个人开,丝丝缕缕的花蕊更是将这人缠得紧紧的,仿佛要把人揉进骨子里,再也不愿意放开。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呢,他的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这里的日子,更令我心喜。”方回听见自己如是说道。
果然如此!
秦肃沉默片刻,继续试探着问道:“那回儿心里,其实是不想出去的,是么?”
方回却摇了摇头:“还是得出去,至于心喜的时光,放在心底珍藏便是。”
秦肃这回是真的愣了,心里喜欢,却又不愿意长长久久地停留,这又是什么说法?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上了年纪,已经看不懂年轻人的心思了。
“这又是为何?”
方回道:“因为师尊,在这里很辛苦,所以我们要出去。”
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秦肃心底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只因为不想让自己辛苦,就可以放弃令自己心喜的事情么?
秦肃自认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可是有人简简单单地就去做了,而且是为他做的,却让人心里提不起劲儿来。
跟这样的人算计,即便是千方百计地算计赢了,又有什么味儿呢?
真没劲!
秦肃暗自蹙了蹙眉,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设想,然而想来想去,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儿。
他烦躁起来,一扭头,张口咬在了方回肩头。
这一咬,他用足了气力,可元婴修者牙齿硬度,怎么咬得破化神修者的皮肉。
秦肃险些崩了自己的牙,松开以后,便愈发觉得烦躁难安,一股郁气直冲头顶。
他终于脱口而出:“你个傻小子,为何要对为师这么好!”
方回对于秦肃突如其来的啃咬动作不以为意,此时也只是简简单单地答道:“因为师尊也对我好。”
秦肃撇了撇嘴:“不好,一点也不好。”傻小子,我那都是骗你的,你还当真全部都相信了不成?你这样为人处事,难道不怕被人卖了还满脸乐呵儿地帮人家数钱?
方回以为秦肃在意的是从前险些害了自己性命那事儿,甚至还出言宽慰:“从前那些事情我都忘了,翻了篇儿的事情,师尊也不必放在心上。”
秦肃这回是彻底没了言语,心头愈发酸涩难言,这傻小子怎么就能傻成这样?
此时却听方回继续说道:“这些话我从未说过,如今……”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耳根迅速爬起一片红晕,蔓延到双颊,直烧得脸颊通红。
可是在黑夜里,秦肃却没有看见他这样百年难遇的羞涩姿态。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也暗哑了些:“师尊这样的人,却愿意为我委屈自己,我心里是懂的,也是十分感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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