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床边坐下来,抬手抽掉了我口中的破布团。我口中都是蓄积的口水,布团被抽掉以后,下颌酸痛闭不上嘴,我歪着头,像个中风的老人,涎液从嘴角流下来,顺着脖颈一路流到肮脏的囚衣里去。
他见状手里的动作停了停,本要拿开去的手却掉了个方向,又落回到落在我的脖颈和下颌上。我觉得耻辱,艰难地将头往里边别过去——庄珩太蠢了,也不说拉个被角用个衣袖什么的,被春风春雨浸得冰凉的手指轻轻落在我的脖颈上,缓慢又细致地帮我拭去那些多余的涎液。
我浑身僵硬地感受着那手指,从脖颈、下颌,慢慢到嘴边。时间过得极慢,几乎比挨打的时候还要难熬了。
他一语不发。
我心里觉得没必要,且不值得。
于是勉强动作,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拽住了他袖子。
湿湿软软的一团儒衫,松松地握在手里,抓住了,颓然地往下一拉,制住了他的动作。
我闭上眼:“别擦了。”
到这地步,这点体面还能挽回什么?
他动作便停下来了,静了一会儿,又抬起手,俯身凑过来,帮我将两侧面颊上粘着的乱发轻轻捋到耳后去。那动作与他此刻对兰妖做的如出一辙。
然后我听到他叹了口气。
我想到这里,也叹了口气。
——庄珩总是不合时宜地,令人产生误会啊。
我一直没有机会问庄珩他为什么来看我,那声叹息又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愚蠢么?旁人机关算尽,我还一派天真。还是觉得我可怜?意气飞扬的世子爷,落到这步田地。总不会是觉得我忠直不屈、浑身傲骨吧?梁世子明明油滑惯了,最晓得怎么占便宜,怎么大难临头的时候,却咬定青山不放松,眼前的好处全不要,光奔着流芳百世去了呢。
我对于庄珩的那声叹息,我拥有太多答案了。他真实的本意能逃得这些庸常的答案吗,我以为不会的。
这天晚上,庄珩就借住在黄老道家中。我被那根莫名其妙的红线栓着,当然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虽然呆在他身边无可无不可,没什么不好的,但这根见鬼的红线跟条拴狗绳似的,着实有些屈辱。所以我拉了黄老道和几只妖怪来,妖精鬼怪、奇形怪状的人围了一桌,我摆事实讲道理:“这限制我鬼身自由,有辱鬼权。”
庄珩喝茶不说话。
黄老道很快抓住重点,问:“你要命,还是要权?”
蝶妖很识时务,说:“我以为命比较重要。”
我很不屑:“小鬼才做选择。我们老鬼两个都要。”
庄珩搁下茶杯,很痛快:“这也好办。你打赢我,就给你解开。”
我冒出问号:“你怎么回事?”
庄珩挑起眉:“我怎么回事?”
我说:“小虞你学坏了啊,学会用拳头欺凌弱小了。”
庄珩泰然自若:“我欺凌你,用不上拳头。”
我:“……什么东西?”
小蝶妖同黄老道咬耳朵:“道长,李公子这话,好怪啊……是我品错了么?”
作者有话说:
梁小兰:床上打赢你算不算?
第19章 去散步吧
入夜之后雨便停了。
天上阴云未散,无星无月,外间没有一丝光亮,彻彻底底的一片漆黑。
后院的芭蕉树旁边亮着一盏灯笼,蛾女偎在树丛里,痴痴地望着灯笼,一直望到半夜里,方慢慢合了眼睡着了。
装青鲤的坛子被庄珩放在自己房门口。庄珩自己心里没点数,他房门口,到了夜里,是整个院子最热闹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精怪全凑到他门口,同我肩并肩屁股挤屁股地挨在一起。我被挤得没地方坐,索性站起来了,抱着胳膊靠着柱子,有点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些奇形怪状的妖精鬼怪们。
我说:“你们这么喜欢李公子吗?”
妖精们顿时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说起来,说到一半,突然有人用力“嘘”一声,小声说:“一个一个讲,别吵着公子啦。”
这一下可打开我的思路了。
我故意说:“可我没觉得他多好啊。”
妖精们听了,先都是一愣,安静一时后,顿时爆发出了比刚才更为激烈的争论。小妖精们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急于替庄珩辩护,保持安静的理智全没了,一个比一个说得响亮。
我笑起来,继续煽风点火:“就算你们这样说,我也还是感觉不到。他到底哪里好了啊?”
哇,这一下子,庄子虞房门口,真如烈火烹油一般。梁州城正月十五的时候有元宵灯会,灯下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如今这十几只小妖造出来的动静,和州桥千百人的灯市有得一比了。
我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夜中起了浓雾,院中繁盛的草木间浮着一片静谧的乳白色。我看着浓雾之中的那盏灯笼,心中平和而安静。
啊,真是惬意的夜晚。
冷不防,身后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小妖精们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瞬时蔫头耷脑、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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