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过了一会儿才反应到身边的人在和她说话, 她摇了摇头,没事。
说没事肯定是骗人的, 霍停会问这么一句也就是想问问她是不是还能坚持。
齐无乐在对付完那些不痛不痒的黑衣人后便去给易灵谣当了帮手,霍停本来也想加入进去的, 只是云昭现在这个样子让她有点放心不下。
谁知不由得她犹豫, 反倒是云昭先把她推了出去,去帮她。
三个字, 她咬得十分清晰。
云昭在推开霍停的同时便失去了倚靠, 一下子跪倒在地。
如果可以,她当然更愿意去帮易灵谣的人是她自己。
被突然推出去的霍停显然没料到她还有这样的力气, 她原本想回头重新把云昭扶起来,但最后却只是在了然了对方的念头后无奈的说了句,那你保护好自己。
易灵谣打出生以来, 在习武上就没遇到过什么坎儿,旁人死活领悟不透的她一眼便能看懂,旁人隔三差五就要面临的瓶颈期,她睡一觉都能轻易突破。易天璃给她看过不少武功秘籍,本教的外教的,有的相容,有的相冲,但到她的身体里,全然化干戈为玉帛。
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领悟了一道新的招式,也就是与人切磋时可能会下意识的使出来,但那个时候却又已然变了个样,成了她自己独有的东西。
她的习武之路过于顺畅,以至于分明不过十八岁的花样年华,却有着三四十载江湖前辈才有的修为,长此以往,哪怕是不谦虚的说一句天下第一,怕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纪元仲的武功虽称不上是武林之中的上上乘,却也已经很难遇上个可以势均力敌的对手了,更别说是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没断奶的小丫头。
可眼下却有些吃力,这种吃力感不但十分明显,还有逐渐上升的趋势,毕竟他的体力在全力以赴之下正不断的流逝,可对方却好像有着用不尽的耐力,始终都能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攻势。
那股子狠劲儿,简直像极了易天璃那个妖女。
原本易灵谣一个就已经够纪元仲受的,而后齐无乐和霍停也加了进来,无疑让这场交锋变得更为艰难。
不过这种艰难只是针对纪元仲来说,易灵谣能得空喘口气,回头再卯起力气,已然又从一百分涨到了一百二十分。
胜负的悬念越来越小,似乎就差那么一点,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极为突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说突兀不过是因为措手不及,但实际上对方的声音很好听,只是配合上她的话,让人有些喜欢不起来。
都住手!那人说,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她!
易灵谣回眸的瞬间看到了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周韶伊,她手里是随手从地上捡的长剑,剑锋还沾着血,就横在云昭的身前。
短暂的出神后,易灵谣的身形已经从纪元仲的身边撤开,她对这个条件很不满意,但还是不假思索的接受了。
易灵谣凉着眸子看她道,你若敢动她,我让你生不如死。
她没有暴戾怒吼,只是看起来极为平静的给予警告,那是山雨欲来的前奏,比起大呼小叫更叫人瘆得入骨。好像只要周韶伊敢,她就可以瞬间化为那最为穷凶极恶的恶人。
周韶伊没来由的被小丫头这么一副阴沉的模样给吓得打了个哆嗦,但她手里的剑却并没有放下。她没想过真的要伤害云昭,只是想利用云昭来谈个条件罢了。
我,我不伤害她,你让我和义父离开。
义父?易灵谣问,她有点弄不清楚这个人物关系,她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交了半天手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不能让他们走!易灵谣还在纳闷的时候,云昭忽然咬牙吃力道。
易灵谣的脸色很不好看,甚至比重伤的云昭还要难看的多。自打找到这里,她就一直不怎么敢看云昭。
她不敢看那一身的红,红的她心头一阵阵的发慌。
可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还要不要命了?那剑就横在她的脖子前头,她还惦记着不能让这两个人走?
于是紧接着云昭就给出了答案,她的眼眸微垂,显然只剩下最后一点的力气了,他就是,纪元仲
是他们一定要杀的人。
若这次放他们走了,这次的任务,怕是很难再有机会可以完成了。
纪元仲?易灵谣却不免疑惑,恒山派的掌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就算他真是纪元仲,易灵谣也不可能拿云昭的性命冒险。反过来讲,就算这人不是纪元仲,她也是一定要杀之后快的。
不过眼下她只是依然垂着手,周身的气息渐渐沉息,俨然是不打算再打了。
易灵谣大步走向周韶伊,直至停到她的跟前,滚!她说。
云昭:
这位少主显然并不打算听取她的建议。
周韶伊拿剑的手并不稳当,闻言更是抖了两下,看得人心惊肉跳。她大概没想到易灵谣会这么好说话,有些意外,你,你当真放我们走?
易灵谣却只是毫无耐心的瞪了她一眼,需要我送你?
周韶伊紧张又警惕的绕着易灵谣走了个半圆,她双手始终握着剑,好像生怕易灵谣会半路变卦,对她出手。
但直到她跨出门槛了,易灵谣也没有真的对她怎么样。周韶伊这才丢了剑,几步小跑到纪元仲的身边。
此刻这位恒山派的掌门正处于从未有过的狼狈,方才的交锋不但让他脱了力,更让他身上多出了许多道血口。齐无乐下手最狠,刀刀入肉,几乎都是捋着骨头划过的。易灵谣虽不像他那杀惯了人的手段,却胜在内力过人,相比起外头血淋淋的伤口,她送给纪元仲的内伤够他三年五载都不得好转。
周韶伊试图把自家义父从地上扶起来,但她本就柔弱的很,试了几次也没成功。
便是这时,有一道凉风从她的耳际划过,她不及转头去看,银白色的剑芒便瞬间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那剑飞来的速度太快,快到她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便觉得有一股温热而粘稠的液体迸溅在了她的脸上。周韶伊彻底呆愣住了,她随后看到纪元仲瞪大了一双充血的眼睛,他的心口处也在须臾之间多出了一支剑柄,而剑身已全然没入了他的身体,从心脏的正中穿刺而过,不过刹那便夺走了他最后的一丝生息。
义父她的眼眸和双唇都在颤抖,努力许久才颤颤巍巍的吐出两个字来,却再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应了。
有的时候人命便是这么脆弱,饶是再厉害的人物,也难免会遇到更厉害的。
易灵谣面无表情的放下手,方才的那一剑显然便是她补的。她毫无愧意的回应了一眼周韶伊质问的目光,然后转身面前垂眸而坐的云昭。
易灵谣的目光在一瞬间温和下来,她的面上不由生出许多自责,想要抱住这个伤痕累累的人,却又根本无从下手。
她根本不敢碰云昭,她知道她疼的厉害。
你说过放我们走的!!身后的周韶伊却忽然站直了身子,冲着易灵谣的背影怒喊道。
易灵谣深吸一口气,齐无乐!她沉声唤道。
齐无乐闻声看了易灵谣一眼,似乎瞬间便达了意,是!
他转了一下手里带血的剑,索命恶鬼一般朝着周韶伊步步逼近。
不,你不能杀我!
齐无乐歪了一下脑袋,怎么不能?
他面上带笑,却笑里藏刀,周韶伊恐惧的不断后退,却被石头绊倒在地。她的面色惨白,穷途末路时却朝着屋内看过去。
云昭她的口中突然叫道这个名字,音量也不由提高,云昭,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阿昭!
她忙不择路的一句话确实起到了作用,便是齐无乐也微微一怔,转身看向易灵谣,等着她的示意。
易灵谣自然听见了周韶伊的话,她之前便觉得这个周韶伊对云昭有不一样的情愫,眼下看来,这里头似乎真有些故事。
云昭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她已经在纪元仲咽气之前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易灵谣沉吟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道,先关起来。她对齐无乐道,然后再出去巡视一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齐无乐嫌恶的瞥了周韶伊一眼,而后才收了兵器,领命道了句是。
易灵谣说完又侧脸面向霍停,麻烦霍姐姐帮忙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霍停点了点头,好。
以云昭目前的情况,短时间内她们哪也去不了,这庄园正好空着许多屋子,拿来临时落脚最好不过。
不多时,周边的几人便都走远了,易灵谣紧绷的身体才一下子丧下了气,但满天的血腥味却依然让人不得宁心,她的眼眸有些酸涩,沉重的悔意压得她喘不过气。
对不起。她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
易灵谣从未这么后悔过,怪她太过自负,怪她贪玩不计后果若不是她心血来潮想了这么个破主意,云昭也不会成为她计划的牺牲品。
她取出几颗药来,可云昭却根本不知张口,更不知吞咽。她微弱的脉搏却像震耳欲聋的鼓声,一下接一下狠狠的敲打在易灵谣的心头。
她只能强行逼着她把药吞下去,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将云昭抱紧怀里。
易灵谣勉强从她的身后找到一块完好的地方,将手掌紧贴着覆盖上去,源源不断的内力便顺着她的掌心涌入到怀中这具残破的躯体里。
其实内力本身并没有治疗外伤的效用,但却多少能提高对方自愈的能力,不过这种提高并不显著,易灵谣只是觉得亏欠,她恨不能把自己的内力渡光,只要云昭能尽快好起来。
或许是她的愿望过于深切,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怀里的人挣动了一下,有一只无力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手努力的想要推开她。
易灵谣因为内力的疾速流逝而唇色泛白,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来,直到云昭有了这一点点的反应时,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云昭根本推不动她,她的手臂软的不堪一击,易灵谣前一秒还在气恼这人都已经什么时候还这么倔强的想要推开她,却在下一刻听到那双龟裂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几不可闻的起来,不要
她不要易灵谣的内力,没有用的,这人不过是为一件根本没有任何效用的事情,在伤害她自己。
易灵谣却根本不听劝,她的眸中已经涌现出了水雾,她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却还是不可抑制的溢了出来。
你没资格不要!易灵谣异常霸道,她按住云昭的手,却将她搂的更紧。
霍停想,要不是她回来的及时,易灵谣非得将自己的一身内力全都输光才能甘心。
你疯了么?霍停一面质问,一面强行将两人分开。
易灵谣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她呆了片刻,然后诺大的委屈山崩海啸般扑面而来,终于让她像个年幼少女般嚎啕大哭起来。
霍停:
易灵谣知道自己没资格委屈,可她就是太难受了。比起第一面时,同样是命悬一线的云昭,此刻的她已然多了许多的情愫,这些情愫生着根,萌着芽,在朝朝夕夕间,汹涌壮大。
屋子收拾好了,就在隔壁,有个小厢房。等易灵谣哭累了,霍停才叹口气说道。
眼睛再瞎的人也能看出来,云昭对于易灵谣来说有多重要,她心疼云昭吃了这些苦,却也心疼易灵谣因为伤心而这么折磨自己。
易灵谣抹了眼泪,又变得沉默起来,她费了些力气将云昭打横抱起,这才往隔壁的屋子走去。
第36章
易灵谣并不是第一次给云昭上药了, 但是对方这么乖乖的躺着任由她动作却是头一回,可这个时候那些曾经不规矩的念头却一个也见不着了。她只是按部就班的帮云昭把每一个伤口包扎完好,便替她将被子掖的密不透风。
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在这看着呢。霍停瞧她光站着看云昭, 也不说话,跟掉了魂儿似的。她想易灵谣刚刚耗费了大量的内力, 此刻身体一定不好受,可这丫头却倔强的厉害,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齐无乐站的稍远一些, 一来有点害怕自家少主阴晴不定的时候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二来连他都觉得易灵谣的那股子压抑让整个周边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站的近一些便能叫人喘不过来气。
他和易灵谣从小一起长大的,这女人向来没心没肺的, 像今天这个模样根本史无前例。
可惜怕啥来啥,易灵谣要么丢了魂, 要么一回魂就把眼珠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齐无乐冷不丁吞了一口唾沫, 被易灵谣突然的目光瞧的浑身发毛。
周韶伊呢,我有话要问她。易灵谣道。
齐无乐把周韶伊捆了手脚就近找了间条件更差的屋子丢了进去, 算是报了仇了。
易灵谣进了那屋子也没说什么, 好像再恶劣的环境都比不上她此刻的心情恶劣。
周韶伊依然很害怕,她一个人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胡思乱想了许多, 最多的一个问题便是这次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园子。
易灵谣每走近一步,她便要往后缩一缩,缩到没地方可以缩了, 便认命的闭上眼睛。
易灵谣全然不顾及这个女人的内心有多么的脆弱,她直坦坦的对着周韶伊蹲下身来,伸手不知轻重的捏住了她细嫩的下巴。
周韶伊疼的俏脸紧皱,喉间轻声痛吟。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作答。易灵谣毫无起伏的声线透着冷漠,大有你不说,我就会杀了你的威胁在里头。
周韶伊勉强点了一下头。
易灵谣便逐条开口,她虽心绪杂乱,但是条理尚且清晰,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你认识云昭。
周韶伊:是。
何时认识的?
周韶伊顿了顿,但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她便觉得下巴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疼得她以为自己的下巴快要脱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