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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少爷,今日咱们只去了学堂。”车夫很是机灵,知道涉及到宣府司的事,必定非同小可,易招惹祸患。
    徐湛便又去了文渊阁见许阁老。
    首辅遭人弹劾,停职在家,并要上书请求致仕,许阁老身为次辅,必然忙的分身乏术,虽然他迫切希望冯阁老真的能够致仕,但那是绝无可能的。
    许阁老依旧对他和颜悦色:“不是告假了吗?”
    徐湛亲自倒了杯茶奉上去:“老师。”
    “怎么了?”许阁老见他神色不对,关切的问道。
    “学生去了诏狱,见到了王大人。”徐湛将在诏狱的所见所闻悉数道来,说到最后,声音难掩颤抖。
    “关都督怎么说?”许阁老问。
    徐湛说:“关都督说,您与小阁老前后脚,都登过他的门,但看他态度明确,会保全王大人。”
    “那就好啊。”许阁老松了口气,将一份《请诛罪臣疏》的抄本递给了徐湛,缓缓道:“鹤山是我多年以来最受忽视的学生,出了陈伯谦那件事,我和令尊等人都曾劝他不要再做以卵击石的事情,他却说:我没有阁老的聪慧和诸公的睿智,只有一条性命,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死一个王廷枢,不足惜。”
    说着,许阁老眼眶微红。
    徐湛心想,王廷枢上书,你许阁老真的毫不知情?但当他一目十行的看完奏疏,才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王廷枢将许阁老也骂进去了,骂他“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畏不负国也。”
    不论有意无意,也算撇清了许阁老的关系。
    “王大人当为我辈楷模。”徐湛低声说着。
    周纶一死,冯氏父子重获圣宠,眼下最是要伏低做小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许阁老一手按着太阳穴,身心俱疲:“只有暂时保住他,过些日子风声淡了,再择机相救吧。”
    徐湛的眼中暗含失望,王廷枢身受重伤在地狱般的诏狱里,活着比死了还要受罪,何况还有冯夙等人怀恨在心、磨刀霍霍,随时在找机会取他性命。
    许阁老抬眼看他,教训道:“收收你这一点就着的脾气。往后的日子会很不好过,我与令尊商议找个合适的位置将你外放,韬光养晦,他却说你性子太急,最好回老家读几年书,好好磨一磨。”
    徐湛恍然大悟,父亲一口同意他告假回乡,竟是怕他卷入一场更加残酷的政坛地震之中。
    “这样也好,你虽早早的束发读书,到底不到弱冠,年轻人血气方刚,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蛰伏和隐忍之上,迷失了本性。”
    “老师,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徐湛闷声说着。
    “你在京城有能做些什么呢?”许阁老叹息道:“学我们这些老家伙,狐凭鼠伏、屈以待人,你恐怕做不到;学王鹤山上疏死劾,你有这个勇气吗?”
    “我……”徐湛语塞,他还真没有。
    许阁老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去做你想做的事,读书之余多出去走走,市井巷陌,田间垄上,看看大祁真正的样子。莫辜负你父亲一片苦心。”
    徐湛心中感到一阵无力和挫败,只好恭恭敬敬的道一声:“学生受教。”
    然后屈膝下拜,向许阁老告辞。
    老太太缠绵病榻,林知望兄弟时常告假在家侍疾。徐湛知道父亲在家,却也知道父亲不想见他,便又去辞别了京中的众同年、朋友,归家已是入夜。
    秦妙心正领着怡年、袭月清点行李,见丈夫神色凝重,更加印证了白日的猜想,握着他的手问:“是朝廷出了什么事?”
    徐湛心中愈发惭愧,连久居深宅的妻子都看得出来,他竟沉迷于家族恩怨对国事毫不关心,王廷枢的身影在眼前浮现。
    “我素来认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不智之举,成则谓之勇,败则谓之愚,今日方知,不是万事万物都能以成败定论的。”
    妙心渐渐靠拢他,与他贴在一处。
    徐湛便见她身后的小藤筐里,全是婴儿的小衣衫,活灵活现的虎头帽、虎头鞋,这才敛去了忧郁的神色,生怕被腹中的孩子听见一般。
    “都是母亲做的。”妙心道:“母亲还吩咐炖了盅鸡汤在后厨温着,嘱咐你回来亲自端去给父亲。”
    言罢,妙心欲起身去吩咐下人,被徐湛一把拉回。
    曹氏无非是想让父子关系得以缓和。见丈夫难得露出执拗任性的神色,妙心忍不住笑了:“听话。”
    林知望穿着一身青色蓝缘的宽袖行衣,正站在桌前拿银签子挑弄灯芯。见徐湛端一碗鸡汤进来,托盘落在书案上的细微响声,都令他一阵心悸,上下打量了半晌,忍不住问道:“又闯什么祸了?”
    徐湛一阵羞恼,想回嘴又不敢,只说:“明日启程回韫州,来向父亲告辞。”
    林知望更是端详他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抬起了手。
    徐湛瞳孔一缩,下意识的躲避,却见那手只是轻拍了拍他的头罢了。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撩襟跪倒,扣了三个头。
    “行了,起来吧。”林知望温厚的笑笑,扶着他的臂弯道:“常写书信,孩儿出生了,记得向家里报喜。”
    父亲的笑容令他不寒而栗,可偏又挑不出什么问题,是以这一夜的闯入梦中令他冷汗湿透衣衫的,竟不是诏狱的见闻,而是父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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