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莘的妻子赵氏进来倒茶,叔嫂一番见礼。郭莘低声吩咐她:“父亲同阿湛有话说,你先下去吧。告诉其他人没事不要过来。”
赵氏体贴的服一礼退下。
看着赵氏离去的背影,徐湛敛笑正色,整理衣冠,一丝不苟的向先生行礼下拜。
“徐大人乃是正六品修撰,官阶在我之上,给我行礼却是为何啊?”只听郭淼不温不火的吩咐郭莘:“快,将徐修撰扶起来。”
徐湛心头一颤,侧头看去,郭莘比他还要慌乱,心惊之余只有硬着头皮道:“学生不敢,学生跪着回先生话。”
郭淼在他跟前来回踱了几步,徐湛乌黑的眸子随着那双天青色布鞋闪烁。
“哦……”郭淼拉长了话音:“敢是心里还有我这个先生。令尊派人说与我听我都不信,这是我郭文浩教出来的学生吗?啊?料事如神、算无遗策、纵横捭阖,谋圣也未必教的出吧?!”
“先生……”徐湛不知是吓的还是急的,眼眶微红,鼻尖都是冷汗,张口结舌道:“学生前段时日……行事多有造次之处,已然知错了,请先生教训。”
“你可真谦虚啊。你哪里是错了,”郭淼俯身凑近了他,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是离了经叛了道了!”
徐湛周身一颤,俯下身去,曼说是对父亲,面对天子也没有这样惧怕过。
郭淼将徐湛挤兑的无地自容,直起身,吩咐郭莘:“去书房,取戒尺来。”
“爹……阿湛也不小了。”郭莘出声央告:“您老教训几句算了。”
郭淼不理儿子,反是对着徐湛又一番冷语诘问:“长大了,有功名了,骂不得管不得了是吗?”
徐湛被骂的欲哭无泪,分明是郭莘说的,他哪有这个意思?忙道:“学生不敢,学生犯错,先生自然管得。”
“听不懂我说的话?”郭淼又问郭莘。
郭莘见拖延不过,忙应声去了书房。
再回来时,便见师生二人一跪一坐的沉默不言,房内落针可闻。
郭莘屏着呼吸轻手轻脚走到徐湛身边,目光似在询问对策。
徐湛哪还有胆子想对策,忙是伸手将戒尺接过捧在手里,这是一把极普通的楠戒尺,冰凉的竹板令他心惊胆战,向前挪了两步,奉给先生。
郭淼不接,先是问他:“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何如?’孔子如何回答?”
“子曰:何以报德?”徐湛规规矩矩的答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何解?”
“人之有仇怨于我者,我则不计其怨,而爱憎取舍,一惟以直道处之。使其人之可爱可取也,我固不以私怨、而昧其与善之公心。使其人之当恶当弃也,我亦不避私嫌、而废夫除恶之公典。”
“酬恩报怨,人道之常,是故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何如?”郭淼问。
“不可。”徐湛摇头道:“是为以怨报怨。”
“以直报怨、以怨报怨,一字之差有何区别?”郭淼又问。
徐湛不假思索道:“以怨报怨,是无休无止的,正如学生所做的事,与学生所憎恨之人没有差别,仇人之后,亦可用同等方式相报于学生。”
郭淼夺过戒尺往几案上一拍:“伸手!”
半部论语背不通顺的郭莘吓得后退两步,才是听师生二人切磋学问来着,怎么忽然就抄起家伙来了?
徐湛缓缓将左手伸出。
郭淼的神情冷肃威严,紧紧捏住他的手指,右手的戒尺毫不留情的抽了下去。
“啪,啪,啪!”不疾不徐连抽十记,条条深红的檩子交叠起来,那只手瞬间就肿了。
徐湛咬紧下唇不吭一声,眼泪在眼眶打转,摇摇欲坠,郭淼知道那不是懊恼或愧悔,是实在疼的狠了。
郭淼放下戒尺,冷视他一眼,又道:“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背。”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徐湛疼的声音颤抖。
郭淼问:“古之君子有舍生取义,亦有杀身成仁,又如何解释‘不立岩墙之下’?”
手心肿烫如热油滚过,徐湛咬咬牙,忍痛道:“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梏桎死者,非正命也。学生为此等蝇营狗苟之辈置自身安危于不顾,若因此丧命,非正命也。学生不肖,劳先生教训。”
见他一副任打任罚的乖顺模样,郭淼又气又恨,徐湛最让人恼火之处,在于他懂得所有道理,可以讲的头头是道,却偏要去违背。
眼见先生的戒尺又攥在手里,徐湛重新伸出手。
“你既什么都明白,那就受着吧。”郭淼的戒尺又狠狠抽了下去。
徐湛疼的抽手挣扎,接着便收到先生警告的目光,立刻跪直身子,动也不敢动。
有意惩罚他躲避一般,戒尺的力道又大了几分,速度也更快了。
徐湛疼的快要窒息,用尽力气将左手抽闪开来,郭淼抽了个空,面色铁青:“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郭淼动了真气,霍的起身按住他的肩膀,戒尺转了方向狠狠抽在臀上。
这力道可比手上的大了太多,徐湛疼的以手撑地,受伤的左手刚一触地,便是一声哽咽,眼泪和冷汗连成珠子般往下滚落。
“先生,先生……”徐湛不敢告饶,只敢一声声唤着,那戒尺就如陷进肉里一般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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