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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什么?徐新轻叩着手腕上的表带,脸上的神情是一派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末了又微一挑眉,问道:这很重要?
    马溢浮审视的目光在对方的身上细细扫过,片刻的静默后,被激起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徐新的无所谓和淡漠让他的心稍稍定了定,不一会儿后,才忍不住继续刺探地问:如果这事今天我没有插手,你准备什么时候收网?
    徐新弯了弯唇角,抬头笑望了对面一眼,依旧不咸不淡地反问:马兄认为呢?什么时候收合适?
    马溢浮面不改色,这我哪知道。说完也跟着嗤笑一声,问:就算知道,你徐三少就愿意听我的?
    徐新笑笑,又不说话了。
    马溢浮持续暗中打量着徐新脸上那始终平和不见波澜的表情,短暂的寂静中,心中那份原本对于对方态度和目的的猜疑渐渐散去,进而在心底转化为了有关于另一种猜测的底气。
    于是再开口的时候,连带着神色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份只有在面对拥有共同目的的同路人时,才会释放出的若有似无的暧昧气场。
    徐新敏锐地感知到,却仍旧不动声色,只等久候的猎物自己靠近。
    果然,一阵沉默后,马溢浮的声音再度响起,所说内容也暗暗改了个调,不再似先前那般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仔细听,甚至还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解释和讨好。
    他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番,依旧选择了妹妹马佳琪做了那颗问路石,似假还真地说道:其实我今天找他,也不是真就为了什么,毕竟你们徐家人做事,向来稳重,也能让人放心。再说我也不是不知道当年的那一出对你来说马溢浮说到此处,刻意停了下,睇了下徐新的脸色后,方继续道:是个不小的打击和教训。
    徐新轻叩着表带的手果然在听到这最后这几个字后一滞,紧接着连同脸色也微微冷了下来。
    但这不快的情绪只泄露了不到一瞬,下一秒,便又恢复如常,甚至还自嘲般地轻笑了笑。
    马兄想说什么。
    马溢浮对这样的反应显然很满意,这无疑让他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更添了几分把握和自信。于是略一停顿后,又继续:这么些年交道打下来,你徐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马溢浮虽然不敢打包票说了解得十成十,但跟外头那些不着调的比起来,多上个两三成应该没问题。你心心气高,平生最恨被人利用和欺骗。所以当初那事儿过后心里一直憋着口气想找机会发泄,也都能理解,但是,
    马溢浮慢悠悠地说着,完了微叹了口气,好像颇为无奈,但你出气归出气,接连几次拿佳琪的心意开玩笑,是不是就太过分了点?她从读书那会儿起一颗心就挂在你身上,这一点别说咱们两家,就放眼这整个圈里也没几个不知道的,可她倔驴似地追在你后头这么多年,你看我们马家有干涉过什么没有?再说最近这几个月来是你自己应了她的约,说要碰碰面吃个饭,给了她机会和希望,却为什么又几次三番爽约,让她丢了脸面不说,还一次又一次难过和失望?我这个当哥的不管,你说天下有没有这个理?
    徐新闻言没做声,垂落在膝盖上的目光也纹丝不动,只眉头极短促地皱了下,些微地泄露出了心底的不耐。
    马溢浮见好就收,说完这几句便兀自收口,随后将手上的书搁到了床头,彻底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过后,才重又开口:还有句话或许我不该讲,但作为朋友,出于善意也还是想再提醒你一下。
    徐新目光微动了动。
    还记得他刚到C市那会儿我跟你说过什么吗?马溢浮温声问,语中已全然没有了对方刚进门时的愠怒与嘲弄,取而代之的,竟是与徐光如出一辙地语重心长,徐新,乱花渐欲迷人眼,别一个不小心,又栽进了同一个坑里。
    徐新对着床头方向的视线一转,随后兀地笑了。
    马兄的意思,是我又被迷了眼了?他沉默了片刻,配合地反问。
    马溢浮一笑,只是个提醒。说罢回视向对方,毕竟你为了引对方上钩,连正事儿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在脑后,说你不是假戏真做,恐怕很难会有人相信。
    徐新挑眉,谁不信?
    一顿,又含义不明地勾了勾唇:你?
    氛围一时又变得微妙起来。
    马溢浮一动不动地迎视着徐新直射过来的目光,脸上的表情再次慢慢回归了严肃。
    徐新显而易见的戏谑让马溢浮无端生出一丝恼怒,却不好发作,只能在短暂的沉寂后,勉强扯出一声笑,算是默认。
    好在这样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两人相对无言僵持不下的时候,徐光的声音突然从门外的客厅方向传来。
    徐新。徐光叫道,不要打扰小马休息了,咱们准备准备,跟马老去吃饭。
    马溢浮视线随着徐光的声音猛一转。
    徐新笑了笑,站起来,冲仍然牢牢盯着自己的马溢浮示意了下,朝门口走了过去,行至门扉处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微微偏过了脸,对身后的人轻声道:祝姨说得没错,马兄既然已经被人砸伤了脑子,最近这几天就别太过费力伤神了,好好休养才是正事。而至于怎么处理林安,我自有我的打算。
    马溢浮听他忽然将话头挑明,眉头稍一挑动,静坐在床上没有吭声。
    徐新停了停,继续漫声道:而且你既然也已经说了信得过我们徐家的处世为人,那就也还烦请马少言而有信说到做到。毕竟我徐新平生最反感的,除了被人利用欺骗外,还有擅作主张和不请自来。
    马溢浮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徐新半侧着身立在房门前,手虚握在门把上,视线并没有与斜后方的马溢浮直接对上,可语中那份若有似无的轻蔑及居高临下,却仍是分毫不差地从低垂的目光中流露了出来。
    马溢浮心绪起伏,阴沉地盯着徐新的侧影,好半晌没挪开视线,直到对方在刻意静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又抬起双眼冲自己笑了一下,淡淡说了两个字:
    回见。才猛地回过神来,目送着对方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开启后又被迅速掩上的门后。
    徐光和马辉坐在偏厅的沙发上,相谈甚欢。徐新跟马溢浮母亲祝梅点头招呼过后走到两人身后时,徐光正放下从马辉手中接过的热茶。
    听到徐新叫他,才顺势站了起来,随后拿过扶手上搭着的外套,朝玄关方向一歪头,笑问:马叔,那咱们这就走吧?别让蔡老在会所多等了。
    呵呵,对对,今晚他可是贵客,不能怠慢了。马辉连声应了,随即也跟着站起了身。
    徐新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无声笑了下,心知徐光这是已经打算开始慢慢收线。
    三人有说有笑地从马家出发,二十分钟后到了C市新区专为卫生局退休干部设的休闲健身会所,马忠平俨然已经在包间内等了有一会儿,见到徐氏俩弟兄后,立马笑呵呵十分亲密地将两个小辈拉了过去挨个问了问近况,顺带又聊了聊自己当年与徐伯达之间患难真情。徐新全程笑而不语,于是这寒暄叙旧的任务便全落在了徐光肩上。又十多分钟过后,应徐光所邀的WSJ前一把手蔡铭今携同规建局葛老也一块儿进了屋,而随着这两位关键性人物的到来,马家哥俩面上的喜色又浓了几分。
    人员到齐,酒菜也陆续上了桌,几人的话题亦不露痕迹地就C市近年的规划和发展展开,酒过几巡,关于新区那块原化工厂的地皮问题没涉及几句,却尽聊了些这二十多年来的各项政策与形势,正直严肃得仿若在开一场深入灵魂的思想大会。
    急了十多年的马辉和马忠平到了这一晚,却也都不急了,他们清楚,徐光愿意将手里的人脉出借引见,就比任何谈判都有用,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能搭上徐家这条线,那么后续的一切都好说,他们也再不用做那没了头的苍蝇,不得门路地四处乱撞。
    一顿饭吃了快三个小时,等散伙时,所外的夜色已浓如稠墨。
    一行人前后错开,相继离开了C市这安静的一隅。
    马辉同马忠平走前又跟徐光热聊了几句,言谈间免不了又提到了徐伯达,马忠平拍着对方的肩,颇为欣慰地道:老徐好福气啊,儿子个顶个的稳当能干!一点不输他当年的风采。末了又歪了眼一旁的弟弟马辉,唉,不像我们马家的儿女,一个一年到头没个定数,一个嘛说着若有深意地瞟了眼站在徐光旁侧的徐新,没再说下去。
    徐光微微一笑,心下了然,随口接道:哪里,马伯过谦了,咱们这一带谁不知道您那侄子马溢浮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再说您女儿,才高貌美,稳重大方,别说C市,听说就是当年在国外,追求者也是数不胜数。
    马忠平一笑。
    徐光说到此,又低下脸摇了摇头,状似颇为无奈道:别的不说,就上个月我回去看望我母亲,她还一个劲儿地跟我偷偷您那宝贝侄女儿的个人情况呢。
    言罢,两人连同一旁的马辉,都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只余徐新独自安静地站在一侧,闻言慢慢垂下了双眼,跟着牵动了下嘴角,露出了个模糊不清的弧度。
    同马家彻底告别后,时间已快到夜里11点,徐光为了避免此次行程的曝露,再加上第二天一早在B市还有会,便在和李平挂了通电话后,径直又让老张送回了机场,连夜踏上了返程路。
    徐新陪着一块儿去送了送,顺道将两人留下的车作为代步开回了城,却不知为何,在从通向竹园的高架上下来后,突然又掉过了头,在空荡静谧的市区干道上漫无目的地晃了起来。
    时至深夜,以往总以繁闹拥挤示人的城市中心,此刻却如同年逾半百的老妪,姿容暗淡光华不再。
    徐新手搭在方向盘上,神情冷峻地看着沿途的绿植逐渐从香樟转为了玉兰,脑中某个不甚清晰的身影,忽然又一次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于是原本毫无温度的目光也不由为之一怔,两秒后,连同车速也一并减缓了下来。
    如此又开过数百米,车外忽然狂风大作,饶是高大的广玉兰也经不住侵袭地微微晃动。
    徐新将车停在了某盏路灯下,降下窗夹了根烟在手上。
    冰冷的空气瞬间将车厢填满,其间还隐隐夹杂着些微因潮湿而带来的锈味,乍一涌入鼻端,刺得徐新眉头微微一皱,他心念一动,视线朝晦暗不明的路口望去,竟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不自觉地将车开到了曾经那座废园子的所在。
    他沉默地对着对面被掩在树丛背后隐约可见的木桥池湖看了会儿,几分钟后,强自收回目光,又将车窗升上,准备离开。却在即将发动车子的一刻,置物格里手机忽然一阵,响起了一条短讯的提示音。
    徐新眼神闪了闪,盯着那黑色的机身看了会儿,才伸手将倒扣着屏幕翻转过来,却在目光触及来信者的姓名时又稍稍一愣是马佳琪。
    于是胸口适才那股猛地提起的气,又在不动声色间被放下。
    徐新迅速点开消息,两行字映入眼帘,文字简短而俏皮:明天就立冬了,徐大帅哥,有没有空赏脸出来吃顿饭呀?
    徐新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两行字,许久,又抬头往前方公园的入口看了一眼,随后默然动了动手指,回了个好。
    回完后,便又将屏幕扣回到了暗格中去。
    车内一时变得愈发沉寂。徐新双目微垂,原本被塞回烟盒的烟又被取了出来,而被关上的车窗,亦在静谧中被再度开启。
    烟头的火星在灯光的照耀下并不怎么显眼,惟有一缕接一缕飘出窗外的薄烟,借着风在这空旷的夜空里留下了转瞬即逝的痕迹。
    徐新默默坐在车中,脑中的念头时断时续。
    其实最近的这两年来,马佳琪时常都会像今晚一样,给徐新发来几条类似的信息,虽然始终都未曾得到过什么确切的回应。而所说内容,也基本都是些无关痛痒可有可无的话题,有时会问两句徐母的身体,有时聊聊天气,有时候又会兴致勃勃地说说自己的近况,比如换了什么工作,去哪里旅行了,见了什么朋友等,顺带着也会试探性地约一约饭,或问一问要不要给徐媛带点什么东西。不至于太出格,却透着显而易见地亲近和喜欢。
    徐新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不明言拒绝,也不刻意去迎合,偶尔给个回复,即便顾念到与徐光之间的约定,也总是简洁清爽,难以从中捕捉到什么暧昧信号。
    然而这次,情况却与以往发生了微妙的不同随着计划的推进,他对马佳琪的回应也理应发生些转变。
    而果然,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一向冷淡的徐新,会突然对自己作出回应,惊喜之下,直接一个电话便拨了过去,语气中是难掩的惊喜。
    徐大少终于能腾出时间来了?马佳琪调侃地问道,语毕却似乎又有些娇羞起来,顿了顿才继续轻轻问:是真的吗?
    徐新却不知为何,为对方语中那份突如其来的,与某人有些许相似的羞涩而微微一怔,少顷后才回过神,什么。随后淡淡问道。
    马佳琪抿嘴一笑,轻声回:答应跟我吃饭的事啊。
    徐新沉默了下,嗯了一声。
    马佳琪于是又笑起来,她语调低柔,又强调了遍:可不是什么饭局,也不是为了什么生意,就是你跟我之间,简简单单的一顿饭?
    嗯。
    马佳琪似乎仍是不敢置信:你确定?
    徐新微微一笑,肯定答复道:当然。末了又添上一句:一切都按马小姐的意思来。
    马佳琪喜不自胜,她无所谓徐新态度的陡然转变,也不在乎这变化背后的原因,她在对方身上耗费了太久的等待,一直苦于对方稳如磐石的不为所动,说实话,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了徐新的冷淡,可饶是如此,她仍是坚信只要对方愿意给两人更进一步接触交往的机会,自己就有把握将徐家这位传说中油盐不进冷若冰霜的徐三少拿下。因此眼下机会来了,她自然没有理由放过。于是当即便爽朗一笑,大方应道:那好,地方我来定。毕竟是我们徐少第一次亲口承诺的私下建交,可不能亏待了。
    徐新没反对。
    此后马佳琪又在电话里随意聊了两句,快11点半的时候温柔又略带了点雀跃地向对面道了晚安。
    通话结束。
    徐新低头,无声望着黑了的手机屏幕片刻,将手上的烟抽完,随后关上窗发动了车子,终于掉头朝竹园方向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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