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某人
一句话简介:狗男人今天追妻真香了吗
第1章 、舞春风
“再添一碗!”
脱脱吃得鬓角出汗,脸皮子越发白,桃花雪似的,一张小嘴,被热汗激得像染了层石榴汁。
噫!今日鸿胪客馆是在户部那发横财了?居然在羊汤馎饦里撒胡椒!
真是美味呀,她眼泪汪汪地赞叹。
果然,大家都吃得不约而同感慨抽气,鼻涕横流,不顾官仪。
今日会食,诸君在相当愉快的氛围里散了衙。唔,在户部那发横财是不要想的,度支一年到两头每张脸上都写满“快还老子钱”五个大字,动作慢一慢,便要直奔御史台告你个狗血喷头。
还真是方便,御史台就在鸿胪寺的对面,跟御史台做邻居,倒八辈子血霉。
脱脱脑子里稍微转了两圈,不再想此事,总之,羊汤入肚,神清气爽。她穿黄袍,平平无奇地顺着长廊走出了鸿胪寺。
顶头迎上四方馆里的留学生们,精通八藩语言的脱脱,懒得卖弄,解了自己的小毛驴,飞快奔走。
她有正经事要忙。
这驴随她,轻盈跳脱,被主人训练地把自己当成了一匹马,撒开蹄子直奔平康坊。
出鸿胪寺,经含光门、朱雀门、安上门,一路东行便是平康坊。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风流薮泽,尽在平康坊。昼夜喧哗,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之与比。可不是么,平康坊地理位置绝佳,东南是皇城,又毗邻富贵东市,多住达官贵人,长安城里当仁不让的黄金地段。从北门进入,往东去,脱脱贼拉快沿街潜入了靠南的巷子--南曲。
坊里有三曲,名妓多居南曲、中曲,北曲不过聚集了些卑屑娼妓而已。同为娼妓,却也有云泥之别。
黄袍一褪,跟蛇蜕皮似的,脱脱便不再是鸿胪寺里不入流的小吏员:雪肤红唇,细腰长腿,小胸脯发育得鼓鼓的,小屁股也圆圆翘翘,赤着一双晶莹玉足,换上火红衣裙,单露一截杨柳小蛮腰,跳起胡旋舞,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没有眼不直的。
不对,南曲不招待贩夫走卒。
南曲的优妓们有自己的独馆,遍植花草,小堂垂帘,一屋子弄得喷喷香,让人忍不住在红尘里直打滚儿。
达官贵人们家中虽可蓄妓,然平康坊又别是一股风流,时有客至,不足为奇。
脱脱在往脸上贴花子,她额间有胎记,也是巧了,正是一枚弯弯娟月,秀致可爱,每每稍作装饰流光溢彩更添俏皮。
她冲铜镜飞了一吻。
仿佛不够,又飞一吻,脱脱得意地睨着自己。
南曲的假母给她新裁剪了衣裳,蜀锦的料子,红衣胜火,是脱脱最爱的颜色。她燕儿似的将自己裹进如丹锦绣堆里,脚尖一点,旋转起来如同敦煌飞天。
哦呀,假母看的脸上开花,凑上来乱摸:“果然大红最衬你呐!”
脱脱露出个那是自然的表情,一身雪肤,白愈白,一身绫罗,红愈红。她迅速乜了眼假母,按住对方的嘴:
“免谈!阿婆,你我不是母女望你知。我唤你一声阿婆,是看你好歹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你不要太过分!”
南曲的姑娘自幼入坊,训练严格,姿色为其一,却不是最要紧的。才艺为先,诸如诗文丹青、音律歌舞,最好能善言笑诙谐得趣,这样才能和每年春闱放榜高中赶来的士子们谈笑风生。
可脱脱不是这里的姑娘。
假母把她细嫩手指一拨,“啧啧”两声,说道:“行啦行啦,我知道,今日说的不是这个。”
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再度凑近了脱脱,假母是三角眼,眼白多,瞳仁少,时常吹牛说自己年轻时是花魁,若是真的,可见当时长安城里人人眼瞎。
假母为推销自己的“女儿们”操碎了心,容颜速老。
脱脱躲了躲这副尊容,鼻子一皱:“哎,阿婆你有狐臭,离我远点嘛!”
假母直戳她脑门:“呸呸呸,今晚节度使又要来,点名要跳胡旋舞最拔尖儿的,除了你,还有谁呀,你可要卯足了劲儿给我争脸呐!”一副“我可在你身上下了血本”的语气,唾沫子横飞。
脱脱扁扁嘴:“他会赏很多钱吗?”
她请了几日假,就多了个财气大粗的节度使?
“那是呦,一掷千金,节度使好威风的,哎呀,你这个土包子不懂。”假母从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狐臭对土包子,打个平手。
本朝的节度使自大乱后多如牛毛,满地爬哩,脱脱想,她朝镜子里的自己甜蜜蜜一笑,眉毛乱飞:
“节度使又怎么样,我喜欢年轻英俊的世家子呀!”
她装模作样说道。
印象里的节度使都是可以当爹的岁数了,脱脱不感兴趣,撒钱就好。妆奁上摆了一水儿的头饰,闪闪发光,金碧辉煌的,俗气死了,脱脱自负美貌,什么也不肯戴,没一样能入眼的。
她赤脚提裙跑出来,馆内亭台楼阁、假山喷泉无所不有,清幽到寡淡,跟鸿胪寺食堂是一样的风格。脱脱摘了朵白牡丹,别在发间。园子里的花太盛了,也太多了,多到让人懒得珍惜。
华灯既上,粉黛笙箫,莺莺燕燕不断,声色嚣嚣中的平康坊是长安城里最热闹的人间销金窟。
脱脱酒量佳,吃了杯酒,把两只本就水汪汪的美目辣得迷离婉转。她又照了照镜子,眼睛一眯,这就对了,镜中美人像只诱人的小狐狸。
客人是在闭坊前到的。
节度使真的威风,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带着一股热烘烘的边塞豪气兼臭气进来,假母嫌弃地不行:这怎么还是股膻臊子味儿呢?果然是从胡人猖獗的边地来,住帐篷的吗?
“我今日带贵人来,将你这最美的舞姬献上!哈哈哈!”节度使笑声震天,聒得耳朵痛,假母满脸赔笑先哈拉两句,却也知道欲扬先抑,喊来一群二八佳人把场子预热了再说。
节度使来了数回,是个出则高车驷马,入则奴婢成群的角色,不谈诗文,只论风月,假母把他口味摸了个一清二楚,流程立刻安排起来。
很快,厅内乐工团团排开,琵琶、箜篌、筚篥、羯鼓全是节度使分外熟悉的乐器,节度使点名要听破阵乐,曲子一起,肥马长草,杀气热辣让姑娘们很是为难。
这样怎么抛媚眼?
好在她们姐妹很快齐心地注意到了一个人:身材颀长,宽衣大袖,没穿最流行的胡装,脸上却带了张面具--倒是时下最流行的昆仑奴。
他在看谁呢?大家再度姐妹齐心地舞起衣袖来。
“台主不是不懂赶时髦的人嘛,不过,台主唇红齿白,这么被挡太可惜了吧?”节度使对谢珣说道,笑得油滑。
御史大夫谢珣,正是今晚节度使带来的贵人。
节度使的随从们纷纷把笔直的目光投了过来:四海皆知,御史大夫是貌比潘安才胜子建的乌衣巷子弟。
百闻不如一见,这一见,真人迟迟不露相。
御史大夫确实出身陈郡谢氏,虽出身世家贵族,走的却是最正经制考路子,本朝最年轻的进士。十六岁高中,名列前茅,进士杏花初宴,谓之探花宴,他就是圣人亲自挑出的探花使,遍游名园,采摘开得最好的杏花以迎状元。
探花使只有一个标准,看脸。
御史大夫当年是最清俊的探花郎,骑白马,着锦衣,一游成名,毫无悬念地成了长安万千少女的梦,政事堂大佬们最想要的女婿。不过,探花郎的爹本身就是政事堂的相公,此处不表。
然而,探花郎至今二十有六,至今未娶。所订高门,出阁前淑女们统一暴毙。
这就邪乎得过分了,御史大夫成了天煞孤星。
这不是最重要的,探花郎做了御史大夫,脸白心黑的行事风格也名扬四海。
“节帅貌丑,我貌俊,两相对比悬殊过大,你为国守边,虽劳不苦功也不高,但我还是不好让节帅难堪。”谢珣在面具下不紧不慢地说。
去你娘的!节度使差点就骂出口。
不过脸上笑眯眯的。
据说,弹劾自己贪污受贿的弹奏状已经拟好,陈年旮旯里的事,御史台都扒拉出来了,就差把他吃饭时打嗝放屁这等有失官仪的事也写进弹奏状。
节度使文绉绉地转了话题:“听这曲子,再观台主,竟让人不禁联想昔年北齐兰陵王风姿,貌柔心壮,哈哈哈,台主莫不是兰陵王转世,那就太有意思啦!”
“没意思。”谢珣道,“文襄六子,和他本人一样都没什么好下场,节帅这么光明正大咒我好吗?”
娘的!还能不能愉快地攀交情了!
节度使嘴角在抽搐,闭了嘴,开始劝酒。
谢珣不喝。
“台主呀,这酒不够好?”节度使转着手里的镶金兽首玛瑙杯,酒器和酒,都是他自带的。
主要怕东西次了这眼高于顶的谢台主看不上。
“好。”
“那为什么不喝?”
“没那么多为什么,不想喝。”
“那台主想喝点什么呢?”
谢珣正襟危坐,本动也不动,现在干脆成了个哑巴。
啧,谢台主还是这么个性。
节度使无言以对,眼风一瞟,旁边最擅察言观色的假母比了个明白的手势,曲风骤然一换,变得欢快妖娆起来。
帘子里忽先伸出了一只雪白的脚。
纤秀诱目。
懂美人的必先从脚看起。
这只脚跟着曲子很有节奏地点了两点,随后,只见一团火影如旋落的樱花般飞到了眼前,停在一张柔软的圆毯上。
可美人甩出的飘带不曾停,如丝如缕,将人的视线隔断了。脱脱眼波在谢珣身上轻轻那么一流转,她笑得更甜蜜了,柔软的腰身一动,跳起胡旋舞来。
胡旋舞,胡旋舞,心应弦,手应鼓,脱脱旋转如回雪双臂上的层叠披帛朝谢珣飞去,抹抹乱红,像藤蔓一样缠住了谢珣,却又流水般滑去。
面具后的眼睛冷漠地看着眼前娇艳的小胡姬。
她转得飞快,让人看不清面貌,也让男人怜惜那小蛮腰莫要扭断了才好。
“妙!真是灵活地像个小雀儿呐!”节度使拊掌大笑,看的心痒,一跃而起,熊一样的身体很灵活地来到脱脱身边,展臂抖肩,和起舞来,脱脱媚眼如丝地朝他眨眨眼,在对方想要搂她腰肢时,忽然一扭,笑旋转去了谢珣身边。
谢珣不为所动,像个死人。
好会装哦,脱脱腹诽他。
她故意背对着他,下了个腰,这腰下得婀娜袅袅,正好下到男人怀中。
鬓间的白牡丹,颤颤巍巍的,到底随着她这一动作滑落下来,也恰入谢珣怀中。
还是像个死人呐……不会真死了吧?
脱脱突然就很想逗他,手一伸,揭掉了他的面具。动作如行云流水,她起腰,转了出去,扬起手中面具冲年轻的御史大夫恶作剧似地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