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嗓门大,保不定什么时候被人听去了,又或者,是歪打正着。我听说,圣人没追究这事,你别放心上了,赶紧准备译语大赛才最要紧,你家里还有个李姊姊费钱,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的前程,都该好好准备不是吗?”
她声音轻柔起来,脱脱感激笑笑,把脑袋一点,算是赞成。
圣旨刚到浙西,军中已哗变,卓金的人杀了留后。等后脚中使带着皇帝的任免令跟来,卓金把人请到大帐,一丢眼色,又冒出一群寒刀凛凛的武人,把刀朝中使脖子上一架,吓得中使直哆嗦:“节帅这是要干什么?”
这个时候,卓金出来苦口婆心将众人劝下,戏演完全套,当着中使的面,他为难道:
“中使看,眼下这个局面不稳,某一时半刻是走不掉了。”
中使惊魂未定,却也不傻,在卓金紧急修书往长安送上表时,同时写了封密函呈交天子。
事情传到长安,外头变天,墨云翻滚,下起瓢泼大雨来。政事堂里掌了灯火,朱窗洞开,风雨如晦萦绕耳旁。皇帝一脸阴沉地坐在案几旁,神情不定,案旁五足银熏炉里正袅袅吐着沉水香气,丝毫不能安抚人情绪。
“好啊,他这是彻底跟朕叫板,要单干了!”皇帝把几面敲的笃笃响,意料之中,中书舍人早把局面分析透了,卓金明确要反,按原计划,几路大军这就能压上去。
文抱玉挑着灯芯,说:“陛下,卓金手下不过是些亡命之徒,不足为惧,五州节度使虽然手里没多少人马,但徐州兵马使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皇帝偏过身子来,借烛火,看谢珣和中书舍人把图铺开了,雨声不断,君臣的身影在烛光中轻曳,议事的声音时高时低。
雨没有停,皇帝走后,谢珣把度牒拿给了文抱玉:“老师,你跟左仆射度支的事情商讨如何了?”
文抱玉边看度牒,边坐了下来,他清雅的姿态总是很好看:“学士写给陛下的谏言我看了,他的意思,是继续选派中枢的郎官们往地方去,这样,既裁剪了京都的冗员,又加强了对地方的控制。”
谢珣亦认同:“以学士的才能,早晚要拜相。”
文抱玉微微皱眉,捏着度牒:“小谢,在打寺庙的主意是吗?陛下未必会同意。”他端详片刻,“没点来头的人,不敢私印度牒。”
谢珣的眼在火光中又清又亮:“能增加国库的法子,前人几乎想遍了,我也想很久。要怎么做,朝廷多了钱,百姓的负担却无须增加,除了这个,老师还能想到别的吗?多征江南富豪的税?”
“你说的这些,都是一时之策。”文抱玉笑了笑,“当然,没法子时,也只能这样,我来劝陛下。左仆射把计簿都拿给我看了,先帝朝还是留了些家底子的,但禁不起耗。”
度牒一搁,文抱玉眉目如刀:“国家就像大厦,里头到处是蛀虫,外头看,还是副堂皇的样子而已。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要做,小谢,这事一旦开了头,要有钢铁般的意志撑下去才行。”
谢珣默默颔首。
他望着老师专注沉思的模样,心里一动,突然就很想杀了云鹤追。
雨天晦暗不明,堂食结束后谢珣又回御史台,案头后,裴中丞正在翻户部送来的僧尼籍帐,两人交谈起来。
雨势急,这是初夏的第一场大雨。
谢珣难能再骑马,不过宫外给相公们备的马车却是齐全的。他撑着伞,刚要猫腰上车,见白茫茫的雨幕中,有个人影儿,牵着驴子,像条小狗似的淋的抬不起头。
隔着雨幕,也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他上了车,马车行驶起来,靠近时,谢珣开了小窗,果然是脱脱。她穿了件蓑衣,裤腿挽起,打着赤脚,怀里紧抱自己的靴子,眼睛乱眨:
“谢台主。”
雨水激荡,冲进眼睛里,又酸又疼,在她脸上汇成小溪流直淌,脱脱等他许久了。
头一回见她如此狼狈,站在雨里,还有什么风情可卖弄,显得人蠢,又可怜,跟那头同样可怜兮兮的傻驴倒很配。
谢珣凝视她片刻,唇角翘了翘,笑意浅:“是在等我?”
脱脱抬手抹了把脸,淋着雨,小脸显得格外纯真无辜:“我一直在等你。”
谢珣吩咐了句车夫,别过脸,一敲车窗:“上来。”
见谢珣点头,脱脱几乎感动地要哭出来,立刻爬进了马车,比兔子还快。
第21章 、两相处(1)
一身淋漓的水, 刚上来,蓑衣就蹭到谢珣,他让了下身子。
脱脱把蓑衣解下, 横竖没地方搁,两腿一张,手拎着支在了中间。这姿态不雅, 谢珣看在眼里,刚想说话,就见她撩开湿透的头发, 不忘冲自己笑得黏牙。
因被雨淋,脸愈发白, 衬得那眉黛弯弯, 樱唇似血。
谢珣目视于她, 不由莞尔,很自然轻吟道:“披蓑戴笠雨如泼, 红是樱桃黛是山。”
虽然听不懂,但脱脱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 眉梢吊起:
“台主,你是说我像樱桃吗?怎么又扯上山了?我是不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你说呀?说嘛!”
煞风景, 谢珣冷了脸:
“春万里,我看你人还算粗中有细,平康坊里有十五个进奏院, 你每日散衙就往那跑,多留意下。若发现异常,就像你这回发现度牒一样,随时跟我汇报。”
进奏院是各州道官员入京的寓所, 奏章往来,文书传递,都归进奏院管。长安城里,有些杂闻八卦是能在明面上说的,不能明着说,那就只能走暗的了,脱脱混迹于平康坊,略知一二,谢珣话里什么意思她很清楚。
不过,什么叫她“还算粗中有细”?狗眼看人低,脱脱生了一通闷气,张嘴就讨价还价:
“台主既然都说了,下官当然会尽心。可是,台主总不能白使唤我吧?”
谢珣道:“我看你有事没事,两只眼都在瞎转,怎么,举手之劳顺势而为的事情,还想问我要报酬?”
咦,他倒反将一军?脱脱保持微笑:“又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台主,你的宝马是不用吃草的吗?”
谢珣也笑:“不错,它不吃草,吃燕麦豆饼。”
一听这话,脱脱换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反正我不白干活,除非,”她眼珠子那么灵巧一溜,勾着谢珣,“台主让我租住。”
说来说去,她是铁了心想讹上一讹,谢珣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说:“不行,我未娶,你未嫁,又是典客署的人,住在我家你觉得合适吗?”
脱脱眨了下眼,一拍手,蓑衣掉了:“台主你娶我呀,娶了我不就很合适了?我给台主当……”
谢珣冷漠的眼神让她立马识相闭嘴,脱脱一抽鼻子,话锋转了:
“台主就当是帮助生活有困难的同僚了,再说,我是扮男装,你当不知道就好了。你不是想我替你在平康坊留意藩镇进奏院的动静吗?可现在,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万一被云鹤追杀了,怎么跟你汇报消息?但是,若我住在台主家中,就不一样了。一来我安全了,二来,我跟台主汇报消息也方便,两全其美的好事呀!”
她一张小嘴,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
谢珣却忽然问:“你上次来我这,谁知道?”
脱脱立马摇头:“不会是她们几个,那都是我家人,台主放心,几个要钱没钱要势没势的姑娘,能干什么?”
“康十四娘是你的同僚人很本分,住你隔壁,走动得勤。李横波身子不好,常年几乎不出家门,另一个阿蛮,不识字,年纪比你还小只会干粗活,这么一群人,确实不像。”谢珣悠悠说道。
脱脱一惊,指着他,气呼呼的:“台主早查过了,还问我。”
谢珣把她手腕一捉,挥开了:“你就是这么和相公说话的?”
“那台主到底让不让我住你家嘛。”脱脱雪白的脚丫子动了动,似有若无地踩他袍角上,暗自挑逗。
他余光瞥到,不动声色:“你方才所言,不无道理,不过你住进来要约法三章,能做到,就赏你间偏院的闲房。”
脱脱兴奋地想跳,眉眼顿开:“别说三章,三百章我都能做到……”
车子遇到水洼,晃了一下,脱脱张牙舞爪扑进了谢珣怀里,男人身上冷香,脱脱有些晕眩,小手浑然不觉地不安分起来,抓住他袖管:
“台主,你身上好香啊,真好闻。”
她身子柔若无骨,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点雾气,水汪汪的,人是又热又软,本能地就想再亲他。
可嘴唇是凉的,脱脱稍一抬头,贴了上去。
“台主,你尝尝我,我是甜的比你刚才说的樱桃还甜……”她厚颜无耻地呢喃,谢珣轻笑,见她也没什么章法可言,猫似的只知道在自己唇上脸上乱蹭一气,手一伸,轻轻捏住她下颌,低声命令:
“嘴张开。”
说完,舌尖抵进去,吮了起来,脱脱忽的就起了一层灼热的战栗。
她不禁闭了眼,两手攀上谢珣的脸醉得人发晕,哎呀,上一回那算什么。脱脱软得一塌糊涂,整个人,挂在他怀里似的,一阵深吻,人几乎要窒息了,脚丫子蹭得他紫袍摩挲作响。
谢珣微微离开些,她不肯,把他肩膀扳住,迷糊说:“你怎么不亲我了?”
她脚一抬,俏生生的一捧雪踩在了他腿上,谢珣的衣领不知几时被她拽的不整,两人都有些微喘,他笑道:
“唔,确实是甜的,被多少人尝过了?”
心正跳得震耳朵,脱脱一下听出他的戏谑,立时不快,眸光闪闪:“真巧,台主是第十万个。”
谢珣忍不住笑,脸一俯,又开始亲吻她。
雨声太大,掩盖住了车厢里的动静,脱脱被他亲的不知身在何处,分开时,嘴巴亮晶晶湿润润的,谢珣气息初定,把她那只嚣张的脚挪了挪:
“高兴了吗?”
脱脱眸子里水雾荡漾,波光潋滟的:“高兴。”
谢珣整整衣袍:“高兴就老实点儿。”
“你经常这样亲小娘子吗?”脱脱问,两只眼又开始瞎转悠。
谢珣望着她,黑眸沉沉:“对,真巧,你也是第十万个。”
脱脱脸一拉,立马就不高兴了,她低着头,胡乱攘起蓑衣。
谢珣的目光落在她嫣红微肿的小嘴上,微笑说:“你我棋逢对手,是好事,大家都十万了,日后,还需各自努力啊。”
脱脱气愤,不过转头就妩媚笑了:“哼,平康坊的客人又英俊又潇洒,出手还大方,等我做了都知,全长安城的男人都会喜欢我爱我!我又不稀罕台主。”
她简直要上天,谢珣笑: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志向呢,原来,只是做个都知。可依我看,你做都知都不够料,既要熟知诗歌典籍,可不是靠一张脸一副身板就够的。”
说到诗歌典籍,一下戳到脱脱短板,她更加气闷,脸上却笑得又娇又俏:
“我聪明,可以学呀,只要我想学没有我学不会的,你别小看人,我可不是目不识丁的那种傻子。”
她机灵,谢珣倒从李丞那里听过一句两句,典客署里她年纪最小,可论起精通藩语的本事,春万里数第一。
谢珣看她,论起脸皮厚应该也是数第一。
马车在平康坊前停的,脱脱却不愿意下,难得的,脸上有些忸怩:“我不能跳舞,要不,我今天就去台主家吧?”
说完,舔了下嘴唇,那个深吻真是有滋有味,不知道是不是跟男人亲吻都这个味道的?好想每天都亲台主,脱脱神思又飘了。
谢珣上下看看她:“难得,不跳舞你怎么付我租金?要去种田吗?”
脱脱眉间微蹙:“我才不要。”她皮娇肉嫩的,种什么田?种田有人夸她漂亮吗?
她下意识收了收皂靴,轻声说,“我身上癸水没干净呢,先不跳。”
谢珣微怔,莞尔道:“跟我这么不见外啊,女孩子如此隐秘的私事,都告诉我,春万里,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
说着,提醒了她一句,“还不把鞋袜穿上?”
他以为她会厚着脸皮跟他斗嘴,没想到,人真的腼腆了下:“我怕把台主的马车弄脏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