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并不宽敞,并不精致的房间里,满满当当地摆着棋盘和椅子,人们挤在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拼命吸烟,能够冲破烟雾的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一个人一块。”
抬头看着坐在前台后面,一脸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姬青瞬间感觉一阵恶意袭来。
他身上的零花钱总数从一开始只有五毛,就算期中考试之后父母大喜过望,也只不过一次奖励了五毛巨款而已。
也就是说,现在姬青身上的全部家产,加起来也就只够入场费而已。
如果他没有靠着学习小组从有钱同学身上敛财的话。
姬青豪放地将一张十元大钞扔上前台,顺手阻止了本来想掏钱的钱同学,然后看了一眼正在下棋的人们。
“这里面最强的那个是谁?”
“嗯?”
老板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他向前附身低头,才终于看清站在门口的三个小学生,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最里面一个人坐着的那个,快点去帮他解一下闷,那货估计都快疯了。”
姬青点点头,然后走到房间最里面,把姜澜放在空着的座位上。
坐在对面的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双眼通红,似乎已经一夜没睡了,手上是一本棋谱,封面是吴清源的照片。
“你感冒了?”
这是姬青的开场白,他对面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
“我不抽烟,这味道有点受不了。”
“也是,吸烟有害健康。”姬青点点头,然后拍了一下姜澜的肩膀,“这个人跟你下。”
男人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把棋谱放到一边,然后从棋盒中抓出一把棋子。
“猜先。”
姜澜点点头,也抓了一手棋子。
结果是姜澜胜,他选择了黑棋。
棋局开始。
双方不紧不慢,布局中没有争斗,一切就好像一艘小船在平静的水面上滑行,只要船上的两人没有开始战斗,一切就都不会改变。
但姬青和姜澜都知道,这是第一次,姜澜终于碰上了一个差不多的对手。
他面对的白棋拥有卓绝的平衡感。
那多半是来自天分,同样,感受到这种力量同样只能靠棋手的直觉。
正是这种平衡感,与姜澜面对新对手时的克制,共同制造了开局平静的局面。
黑白双方都没有开启战斗,争夺以更隐晦,更微妙的方式进行。
姬青能看得出来,双方谨守着底线,但在此之上,争夺无所不用其极。
除了没有直接的厮杀之外,布局时的争夺已经算得上你死我活了。
双方在以各自的理解分割空间。
那看上去确实赏心悦目,就好像武侠小说里面拥有内力的高手之间的较量,没有拳脚招式,只有内力潜流。
不过姬青依然能够看出来,姜澜像是计算的机器,而白棋却只是出自感觉。
就算以姬青的见识来看,这个戴着口罩的人也依然是个令人羡慕的天才。
他的棋感胜过很多拼尽全力的职业选手。
然后布局终于结束了。
一切急转直下。
黑棋最先挑起战斗,为了争夺右上角。
白棋没有犹豫,因为这一步棋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姬青看到了那双因为熬夜而通红的眼睛中出现的犹豫。
他忍不住笑了。
这世界上有太多喜欢围棋却不善于厮杀的爱好者,他们觉得这会是一个充满了传统,飘逸而美好,闲适而没有争斗的游戏。
事实并非如此,认知错误的代价就是实力的缺失。
而姜澜,或者说三十一世纪所有的围棋爱好者,都非常善于厮杀。
因为他们已经明白,围棋的本质,就是计算,除了计算,别无其他。
战斗很快开始,并且扩散,蔓延。
姜澜没有放过任何机会,很快黑棋就彻底占据了右上角。
而这里原本是白棋为自己选定的基地,失去了立足之地,大片白棋变成了无根之木,更夸张的是,为了将争夺中建立的厚势变为实地,防止屠龙,白棋还需要与黑棋进行一场厮杀。
姜澜没有任何犹豫,主动挑起了第二场战斗。
那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要屠龙,实在咄咄逼人。
姬青无聊的转过脸看着烟雾缭绕的房间,所有人都死死盯着眼前的棋盘,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就像是小雨中屋檐滴水,所谓的最强,根本没有人关注。
姬青并没有因此觉得执白的男人就不是最强的那个,他只是有点无聊。
胜负已分,白棋必败,甚至有可能是最难看的失败:中盘屠龙。
然后姬青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我输了。”
有那么一瞬间,姬青以为自己看错了。
整个烟雾缭绕的房间都陷入了死寂,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只有烟雾还在摇荡,而人们仿佛都变成了雕塑。
“输了?”
“小余输了?”
然后这个不大的房间沸腾了。
到处都是椅子脚在地板上拖动时发出的声音,然后是人撞在桌子角上的惨叫,所有人都朝着最里面的角落冲了进来。
“小棋圣输了?”
当看到棋盘之后,所有人都一起发出了夸张的惊叫。
“中盘屠龙?”
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最强的小余输了,但是没有任何人想到会输得这么彻底,这么没有悬念,这么难看。
战斗从右上角开始,白棋失去根据地之后,被黑棋左右夹击,一路逃向中腹,厮杀十分激烈,几乎刀刀见血,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血腥的战场。
任何人只要看到棋盘旁边那一堆被提的白子,就会明白小余为什么会输。
“杀性这么凶?小余输得不冤啊。”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杀性更重,上去赢一局试试?”
除了那些忙着说话发泄惊讶的人,剩下少数沉默者已经发现了真正的关键:在布局中,小余的白棋没有占到任何优势。
这十分反常,也正是最可怕的一点。
小余是被称为“小棋圣”的人,所谓的“棋圣”指的是聂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