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的丫鬟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和他一起将人放在了车上,分开人群急走,还让人速速去请大夫。
旁边的赵县令咳了一声,摆出个上位者的款儿道:“令安先送人回去吧,你妹子的事情,本官自会公断。”
齐令安本是望着马车的方向发呆,如今听赵县令开口,方才收回眼神。
而后,一撩衣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赵县令因着刘四少爷投案而寻回点儿一县之长尊严的得意表情,瞬间就垮了,连两颊的肉都跳得更厉害了。
“令安,你这是做什么?”他急忙俯身去扶。
齐令安眼睛里带着血丝,避开他的手,叩头在地哽咽道:“求县尊大人为我家做主!替舍妹伸冤!”
“自然自然,你且起来,起来说话!”赵县令急得和什么似的。
“求县尊大人,为我家做主,替舍妹伸冤!”齐令安跪得纹丝不动。
人群中,县学的读书人见状,顿有了那同仇敌忾的心思,指责刘家仗势欺人、可怜齐家遭遇此劫的声音此起彼伏的。
刘太太刚刚顺过气转醒过来,听见这些话,差点儿再次背过气去。
仗势欺人?说得和他们齐家没势一样!
只恨自家那些小子,竟然没个是读书种子的,反而是齐家通房丫头肠子里爬出来的,如今得了读书人的好。
可恨!
刘太太这边厢生着气,那边厢顾绮轻轻挑了下眉毛,心中已觉了然。
她早已打听过,齐少爷十六岁中了秀才,本就是六凉县冉冉升起的一颗文曲星,不过十九岁要科举的时候,嫡母却病了。
留在家中侍疾的齐少爷虽然赚了孝名,却错过了一科。
顾绮刚听说时,还脑补了一串宅斗大戏,可如今看来,事情只怕未必如此。
毕竟这位齐少爷从发丝到鞋尖,都写满了“聪明人”三个字。
这样的人,会让嫡母辖制住才怪。
而今天的事情,更可能是齐家事先安排好的。
既然事情已经闹开了,那么索性就闹得更大些,因为齐家不能有个女儿同人私奔的名声,因为齐少爷是读书人。
说起来,若不是刘四少爷的忽然出现,引得齐家少奶奶情绪大动,齐家可算是如愿。
顾绮的心口忽然一疼,似是再次感受到了齐姑娘死前的不甘。
这不是你想要的吧?她捧着心口,在心底问了一句。
告示上的齐大姑娘笑容依旧。
告示上的刘四少爷无喜无悲。
没有答案。
死人不会说话,知道真相的活人,不知道还有没有说话的机会,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说出实情。
人群之外,青衣男子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看至最后不觉叹了口气,低声念了一句。
声音极轻,只有顾绮将那话听得清楚:
“不愿只影系人间,但求同生与同死……竟是个痴儿。”
叹罢,转身离开。
顾绮扯着唇角一笑,将斗笠压下,远远地跟了上去。
……
男子走的虽是小巷子,可看起来又像是不认路似的,时不时停步左右看看,向外散发着介于“迷路”和“我大约知道如何走”的茫然之感。
可能是方才的愁意刺激了顾绮的五感,使得她对周遭更加敏锐,风吹虫爬、人言兽语的都听或看得格外分明,注意力极容易涣散,因此这跟踪就有些累人了。
不过幸好男子不是个警觉的人,所以没跟丢。
男子一时找一时愣,停停走走许久,方才来到了城西南的连片民宅处,大约因为终于到了熟悉的环境,他还松了一口气。
顾绮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之前的疲劳卸下了少许。
如今城里大半的人,要不做工,要不都去衙门口围观了,所以民宅这里反而更加安静,连个升起的炊烟都没有,她的五感也终于稍安了一些。
只是这念头刚上心头,顾绮就觉得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紧缩,一道电流自头顶贯穿脊背而下,还没等“危险”两个字切实闪过脑海,她已经先一步捡起块散落的墙砖,向右后方跳开,一手撑地,以一种古怪的姿态戒备着,目光锐利地看向左面的矮墙之上。
“挺快呀。”墙头之上,一个穿鹅黄色衣裙,外面罩了层薄纱半臂,穿了双翘头鸳鸯鞋,肤色微黑,笑眼桃腮,鼻子上有点点雀斑的女子,手持一把小弩,弩箭头闪着青色的寒光,声音清丽且悦耳,“顾义士想用砖头打小女吗?太粗鲁了,不是侠所行呢。”
正是程记商号车上那个叫“鸯儿”的女子。
虽然她的语气没有攻击性,可是顾绮浑身都紧绷着,不信任地看着她,道:“保命而已。”
鸯儿嗤笑一声,端着弩箭从矮墙上跳了下来。
本显狭窄的巷子里,变得更加逼仄的。
而青衣男子待鸯儿开口之后,方才惊觉背后有人,回头见此情景,不觉吓得僵直在原地,一双含水的杏眼带着恐惧看向顾绮,颤抖着声音结巴道:
“鸯大人,他……他是什么人?”
本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因他的惊恐而减淡了几分。
那鸯儿不觉翻了个白眼。
可真泄气。
“扔了砖头吧,想在我手下保命,顾义士该带一队黑鸦军来。”她心中虽然埋怨,但还是恭敬地对男子道,“林大人,这位就是救了公子的顾义士。”
被称作“林大人”的男子听她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眼睛也不含水了,腿也不打颤了,后背也不僵着,一脸赤诚与感激地向着顾绮拱手道:
“原来阁下便是顾义士,在下林昭,谢过顾义士搭救我家公子的义举。”
顾绮看了一眼鸯儿,真个将砖头扔了,转头上下打量了林昭一番,问忽然问:
“你不认识我?”
林昭略微一怔,不理解她的疑问。
鸯儿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看顾绮,再看看他,恍然大悟。
“我说怎么怪怪的,林大人,你们两个越看倒是越不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