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鸳儿,他们可以应对自如,但眼前的人到底是他们一起长大的,情感上自是难过。
他抬起手,按着太阳穴道
“当年那个串通敌寇的守将,本应该是陈将军的连襟,他有告诉过你此事吗?”
鸳儿的瞳孔猛地一缩。
而这个变化,没有逃过谢霁的眼睛,他叹气道
“看来,他没告诉你,不过他没告诉你也正常,因为这两个将军本来就是假的。他们是杀了一对要来投军的连襟,顶了他们的户籍与名帖,从西边跑到玄铁部去从军,顺利从军后又让人去他们的家乡,告诉他们的妻子丈夫已经死了。如此偷天换日的把戏,朝廷被他们骗了三十余年。后来守城将领事发,自然会牵累妻小,查至他们家中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家人在那几年,陆陆续续早都死了。”
这下,就连顾绮都听进去了。
竟然还能如此一波三折的?
鸳儿动了动唇,还没等开口,谢霁又继续道
“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吗?因为一次蓬莱乡杀人的时候,被他们同村的一人看见了,他自是没敢说。等我的人查到那里后,他才将实情说出。而这个证人如今就在我处,所以鸳大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鸳儿的唇色煞白,身上微微颤抖。
倒是顾绮在侧恍然道“说明蓬莱乡至少三十年前就有了,草蛇灰线,伏笔千里的,并不仅仅是针对当今陛下的,这样的人说的话,当真可信吗?”
而谢霁的话也佐证了她所想的,蓬莱乡果然不是太后创建,早在昭明帝之前,便有人建立起了这很有邪教气息的造反组织。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这样庞大的组织,有这样隐秘的行动能力。
这样的一个组织,在几十年里,注定不可能只是杀几个侯爷,害几位小姐;而他们的开始,也必定不会那么缜密,会有痕迹留下。
所以待此事定后,他们应该去翻翻老卷宗了,看看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
“你骗我……你说谎!”鸳儿终于寻回了语言能力,如是道。
谢霁看着她,眼底澄明一片,终于道
“我究竟是不是说谎,只要鸳大人今日不死,不是就能好好地看着,到底是你执迷不悟,还是我在编造真相?”
本还琢磨接下来的顾绮听见这话,握刀的手一紧,看了谢霁一眼。
而不仅仅是他,这个院子里的每个人的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希望鸳儿回头是岸的痕迹。
顾绮微微垂首,杀意藏在目光之中,不想让人看见。
是呀,她活着,方是利益最大化,方能得到更多信息,就与谢芊一样。
可是顾绮深知道,鸳儿不一样。
不但因为鸳儿的内心远比谢芊强大,根本不会有因被骗而内心惶恐,从而暴露些事情的可能,更因为对她而言,鸳儿的死活意义不一样。
鸳儿的手颤抖着,几乎拿不住那箭了。
鸯儿见状,往前走了一步,恳切道“姐姐,姐姐你冷静地想想,不是这样的……就算你忘了先侯爷是如何教导我们的,总该想想总将大人……总该想想爹他从小是怎么待我们的。”
鸳儿轻轻转过眼睛,看向鸯儿眼底的悲伤,又看见了陆总将带着期盼的眼神。
“呵,”鸳儿轻声一笑,喃喃道,“他的字,我一个都不信。”
“姐姐!”
“为了主家。”
鸯儿歇息底里的叫声与鸳儿平静地像是在说服自己的声音,同时响起。
弩箭入喉,鲜血喷薄而出,落在这院子里,染红了脚下的那片地。
鸯儿眼睁睁地看着鸳儿倒在地上,眼前一黑,晕死在当地。
陆程先一步抱住了鸯儿,神色哀戚。
他养大的孩子,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
而谢霁、贺松寿与那几个黑鸦军士,看着这一幕,都是心有戚戚焉。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
他们曾经一处笑闹、习武、淘气、闯祸,纵有地位之差,但是情感不比寻常。
而今天,那个曾经温润柔和,却极是杀伐果断,坚毅又疼爱妹妹,永远站在妹妹身前的女子,却因为这样的一个理由,在这样的地方,自我了解了生命。
纵然知道她错了,纵然知道她背叛了自己,但终会难过,惋惜的。
而只有顾绮,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感受到了周围每一个人的悲伤,却丝毫融入不了其中。
她会心疼鸯儿,会替陆程难过,但是没有一丝一毫,为鸳儿难过的心。
她甚至很高兴鸳儿自我了断,免得她忍不住,真的冲动行事。
她将鸳儿的刀放在了地上,转身就走。
她的脚步一贯很轻,而沉浸在悲伤中的人,都没有第一时间,觉察到她的离开。
……
顾绮出了院子,离了官道,往京城的方向走去。
直到走到了官道之上,有人从后面匆匆追了上来。
她不用看,只听脚步声,就知道那定然谢霁。
只是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反而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谢霁哪里能跟上她,见状忙道“绮姑娘,你……”
“我不伤心,”没等谢霁说完,顾绮就打断了他,脚下不停,“更不难过,我甚至因为她死了而感到高兴,所以谢兄,眼下那个院子里所有的哀伤,你们的惋惜难过,我统统体会不到,所以哪怕我多待一刻,我都会觉得腻歪至极。”
鸳儿死了,有那么多的人为她伤心。
纵然被她背叛,纵然她到死都执迷不悟,那些重情重义的人,依旧会为她伤心。
但上官练呢?
偌大的天地,除了上官绮之外,那些看着她长大、与她一起长大的人,都在为她的死叫好。
甚至因为顾绮的借尸还魂,所以将来事情水落石出的那天,别人还会觉得上官练活得好好的,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她若同那些死人计较,便是小气了。
这世上,只有顾绮一人记得,那个姑娘死在了乱葬岗上,死时,只有一块粗布裹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