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话没说完,头却重重地垂了下去,眼睛死死朝门外盯着,哥哥知道母亲那个死不瞑目的眼神代表什么含义,是想让他带着妹妹逃跑。
只听哥哥带着哭腔朝着大门外喊道:“妹妹,记住哥哥对你说的话,使劲跑,别回头!”
姜俪含泪再次无声地蹲进米缸里,四岁的她已经体会到什么叫生离死别、骨肉分离的痛。
哥哥喊完便朝门外跑去,他这样喊的目的应该是想引开坏人的注意,这是姜俪判断的,因为接下来她又听见坏人喊道:“快抓住那小崽子,别让他跑了。”
接着一群人呼呼啦啦追了出去。
屋里还有一些人,在屋里打砸一番之后,有个声音说:“大人,要不干脆一把火把这房子点了吧!”
“用得着那么麻烦吗?难道那小崽子还能活着回来?他家也没其它人了,就这么着吧!”
“大人言之有理!”
米缸中的姜俪听见有人嚷嚷道:“咦,这女人真是命大,竟然还在动。”
接着又听见刀砍下去的声音,这几刀似乎砍在米缸中小姜俪的身上,顿觉好痛,不禁将抱紧的双臂又使劲缩了缩。
屋里又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姜俪听见自己藏身的米缸附近有瓶瓶罐罐被砸碎的声音,吓得她紧闭上双眼,将头深深埋在肚子上,像个球一样缩成一团。
也许是她所蹲的那只缸实在太小,不太起眼,所以没有引起坏人的注意而幸存下来。
有人说“撤吧!”
一群人扬长而去……
良久,屋里安静得可怕。
躲在米缸中的姜俪缓缓从米缸里探出半个脑袋,无助的双眼惊恐地朝四下张望,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鼻腔。
姜俪怯怯地从米缸里爬出来,手脚早已发麻,脚刚一落地,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噬咬,母亲就躺在不远的地上,短短的几步路,她摔倒好几次,才跌跌撞撞来到母亲身边。
此时天色渐暗,风呜咽着从敞开着的大门扑进来,有几片枯叶好心地随着风进屋里来与姜俪作伴。
屋内有些看不太清,只能见到几案和柜子都以非常难受的姿势躺在地上,锅碗瓢盆碎了一地,在一堆瓶瓶罐罐瓦砾的陪伴下,父亲全身淌满鲜血,手使劲朝着母亲的方向伸着,头朝下后背朝上倒在血泊之中。
母亲头朝着大门的方向 ,后背被砍了好几刀,已经血肉模糊,地上的血流了很远,开始凝固成深黑色,从门槛到母亲脚的地方还有两步远的距离,在地上留下两道拖行的血痕,这一定是母亲放心不下自己的两个孩子,在临死前还朝前挣扎着爬行一段。
姜俪从未见过母亲这样吓人的样子,母亲很美,总是一副温柔娴静的样子,而此时血渍溅得母亲满脸都是,将那端庄秀丽的脸庞遮盖住,圆圆的眼睛睁得老大,让人看着不寒而栗,她赶紧伸出粘满米灰的小手轻轻将母亲的眼皮抹了下来,母亲闭着眼睛安详地睡着了。
这时 ,天空挂起一轮残月,冷冷的月光凛凛地照在院子里,透过窗棂,像一把把冰冷的利刃,狠狠插进姜俪那幼小的心灵。
姜俪借着月光,在屋里屋外找了个遍,也没见到哥哥的身影,她没有哭闹,只是在心里呐喊:“哥哥,你没事吧?你去了哪里?连你也不要俪儿了吗?”
姜俪似乎感觉双肩还尚存哥哥手掌的余温,她实在太累了,无力地顺着墙根坐下来,呆滞的目光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眼神空洞地落在母亲脸上。
事情来的太突然,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她这小小年纪,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一家人,为何会遭人追杀。
母亲是个体面人,得给她收拾干净,这样想着,姜俪双手扶墙才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她摸索着打来一些水,屋里一片狼藉,找不到洗脸帕子,她脱掉自己的外衣沾了水,轻轻将父母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又将他们的衣服整理好,本想将父母弄到一块儿,无奈力气实在太小,使出全身的力气,拽起母亲的脚往父亲倒地的方向拖,却纹丝不动。
姜俪沉默了一下,然后走到父亲的尸体旁,轻轻拥抱了一下父亲,又在母亲冰凉的脸上亲了亲,然后躺到母亲怀里,拽起母亲已经开始发硬的胳膊放在自己身上,想让母亲再抱一抱。
良久,姜俪坐起身,走到父亲与母亲之间的空地上,轻轻躺了下去,分别将父亲和母亲的手握在手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阵冷风袭来,将敝开的门吹得一开一合,残胳膊断腿的家什在风的摧残下也无力再支撑,这里“哗啦”一声,那里“哐当”一下,这样的声音,在平常的夜里都不免让人心惊胆颤,此时传到姜俪的耳朵里,变成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弄得她头昏脑胀,但她却懒得动一下,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前,四岁的小姜俪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哥哥溺爱的调皮小妹妹,此时的她却成了孤儿,莫大的打击下,她没有流下一滴泪,已经不知道伤心与疼痛,因为她的心已经枯萎了。
当姜俪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说话时,聪明的她没有张开眼睛,依旧闭着眼睛仔细聆听,是两个女人的声音。
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说:“红姐,你说会是谁把这孩子放在咱妙音阁门口的呢?”
叫红姐的仔细端详着昏睡中的姜俪说:“谁知道呢?看这穿着,虽然不是特别好,却也不像是因家穷养不活的样子啊。”
“看这孩子的模样,生得这样俊俏,看这聪明伶俐的样子,应该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小姐吧!”
好听的声音说完,伸手翻动了下姜俪的衣服,突然惊叫道:“不过红姐你看,这衣服上面怎么还沾有血迹?”
红姐瞥了一眼,轻叹一声:“唉!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这妙音阁的女子,哪个不是有着血与泪的身世?要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这里来。”
姜俪的脑子里又呈现出父母惨死的样子,她不愿想起,这要是只是个梦该多好,她心里想着。
对,就是个梦,等梦醒了就好了,接着,她迷迷糊糊又睡着了,隐约听见她们在说:“咦,我刚刚明明见她醒了,怎么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