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景霈正不知怎么跟她解释,她已然站在他身边,目光和吕国公主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吕国公主坐在地上,抱着一团衣裳遮蔽裸露的肌肤。
“这是?”沈韵真一时也有些茫然。
看她抱着的那团衣服,根本就不是一个宫女。
南景霈凝眉含恨,愤慨的望向空旷的院落。
吕国公主慢吞吞的站起来,用吕国的礼仪向沈韵真施了一礼,又柔声道:“贱妾是吕国长公主嘉惠。”
她忽的有些失神,原来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吕国公主。
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她想象当中的百合花,也不是什么红玫瑰。这只是一个样貌有些棱角,骨架宽大的普通女人。若不是拥有一身凝脂似的肌肤,她几乎看不出这个女人身上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美感。
“吕国公主?”她诧异的望向南景霈。
南景霈凝眉望着她,半晌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恰时又听见太监传报,吕国使臣有急事求见大齐皇上。
还未及反应,那位公主便抱着衣服,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她下意识的跟出去,却被南景霈一把拉住手腕,他又凝重的望着她:“不是那样的。”
沈韵真咬咬嘴唇,同他对视良久。
吕国使臣已然走进御书房的院落,南景霈这才松开沈韵真的手腕,轻咳了一声。
吕国使臣面色铁青,已然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他似已经知道殿内发生的一切,愤愤的哼了一声,开口便骂:“堂堂大齐皇帝,岂能如此龌龊?乘人之危,竟轻薄我公主殿下!”
这摆明是吕国玩的一出诡计,对此他们甚至没有刻意掩饰。
因为就在刚才,有一个女人来到大齐皇帝的御书房内,脱光衣裳站在皇帝面前。这个女人却又不是普通人,而是高贵端庄的吕国长公主。
不管这事情是谁主动,传到外面去,丢的都是他南景霈的颜面。
世人都会相信暴戾的大齐皇帝轻薄了吕国柔弱的公主,这是亘古长存的定律,公主是弱势的一方,而弱势的一方一定无辜。
因为有了这些考虑,吕国使臣便也不再顾虑什么,此刻他只需要骂的起劲儿,骂的义愤填膺,极尽一切能想象到的词汇把脏水泼在大齐皇帝身上,别的,他什么都不需要考虑。
他已经嚷得声嘶力竭:“好好好,表面上不同意和亲,背地里竟然以此等卑劣手段,对我公主强取豪夺!你,真是虎狼之君!””
“放肆!”
使臣突然被呵住,脸上怔怔的。
南景霈循声望去,他这才意识到这两个气势咄咄的字眼儿是沈韵真说出来的。
沈韵真傲然道:“这是大齐皇帝的书房,哪有什么吕国公主?平日就连朝臣们求见,也要先递牌子在内阁恭候接见,吕国公主想求见我皇帝,那是比登天还难。你即为使臣,怎能不明就里,当面辱及我大齐皇帝?难道这就是你吕国的邦交之道吗?”
使臣先是一愣,随即才想起到面前说话的是一个女人。
他想起后宫是不能干政的,自以为抓住了道理,又驳斥道:“本使代表吕国皇帝陛下,岂容齐宫后妃呵斥?大齐岂能如此失礼的对待邻国使臣?”
沈韵真也丝毫不肯示弱:“吕国使臣失礼在前,又怎配我皇帝以礼相待?”
使臣忽的语塞,只得愤愤的望向南景霈。
南景霈明白自己中了吕国使臣和公主一道设下的美人计,这会儿正义愤难平。他心里怨怒,面上不由自主的透出狠厉的神色。
吕国使臣见到这副神情,忽的气势也短了半截儿。
东来正在膳房等候姜汤,听见小太监来报御书房出了事,他也顾不得什么姜汤,慌得跑回来,正好撞上他们当庭对峙。
东来忙上来帮腔:“堂堂吕国公主,男扮女装混入使团,又不顾大齐礼法私闯宫闱。我皇上几次三番为吕国留着颜面不曾点破,这已然是我皇上浩浩天恩。吕国失礼在前,又出此小人行迹,你还有何颜面在这里狂犬吠日?”
他原以为大齐皇帝能吃个哑巴亏的,但现在看来,这事八成没戏。
他丢了颜面,慌极为怒,便怒发冲冠的乱骂了一通,而后激慨的丢下一句话:“既然大齐皇帝如此羞辱吕国,那我吕国也只能厉兵秣马,整装再战了!告辞!”
“站住!”
吕国使臣被身后的一声断喝吓住,他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大齐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南景霈背着手,缓缓走下玉阶:“你听好,把朕的话原封不动的带给你们吕国的小皇帝,三月之内,大齐的数万精骑必然攻破吕国都城,滚吧!”
使臣打了个寒颤,面上讪讪的,却没敢再说什么。他回到京城的管驿中,见嘉惠公主正在房中抽泣,他一时也是愤慨,长叹一声:“这又是何必呢,这么做值得么?”
公主泪眼朦胧,抬头望着他:“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使臣阴沉着连,她担忧的问:“是大齐皇帝不同意吗?”
使臣又叹了一声:“起初我就不大赞同。”
他虽不直接回答,可公主猜也猜得到了,又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使臣愤然坐下来:“我已然在大齐皇帝面前下了战书,此刻除了等,再没别的办法了。”
他能做的也只有派人大肆宣扬返回吕国的消息了。这是一场心理战,既然双方本心都不想打仗,那就要看谁沉不住气,率先退让一步。使臣轻合双目,长长的叹息一声,只希望那个率先退让的人,不是他自己。
……
南景霈凝着沈韵真,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她虽在外臣面前给足他面子,可心里还不知如何生气呢。
东来悄声屏退了在场伺候的小太监,一面又吩咐不许传谣言。他一回头,见刘二月还在旁边站着,便冲她使了个眼色,刘二月会意,忙跟着东来退下。
沈韵真见刘二月走了,便也赌气往外走。南景霈一把将她扯住,低声道:“你能不能听朕解释?”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南景霈又道:“朕心里除了你,再没有旁人。”
“你别抓着我。”她低声嘟囔。
他越发将她的手腕攥紧,似是跟她绞着一股劲儿,她越挣扎,他便越用力扯着她。
“你放开我,奴才们还看着呢。”她小声说道。
他挑一挑眉,一把将她扯到怀中,双臂紧紧箍住她的身子:“他们看见又如何?”
她用力推着他的肩膀,可他那双手却似铁钳一般挣脱不开。
他直截了当的对她说:“是她说有难言之隐,朕哪里想到堂堂公主竟然在别的男人面前如此轻薄?朕可不曾看她一眼。”
“臣妾又不曾说过什么。”她说话间还在推他。
南景霈一把抚在她的颈后,重重吻上她的嘴唇。她忽的一窒,被他吻得喘不过气,他松开手,她气喘吁吁的望着他。
“还在生气?”他问。
沈韵真不说话,他又重重吻上来,许久方才放开她。
“你……”他望着她,伏身又要吻下来。
其实,她只是看到的那一瞬间有些生气,但听见吕国使臣的那番话,便已经知道是吕国使的一出上屋抽梯的诡计了。
“好了好了,我没有生气。”她忙推开他的嘴唇,终于撅噘嘴,浅笑着看他:“皇上真这样在意臣妾的看法?”
他也温然笑了:“朕谁的想法都可以不在意,唯独不能不在意朕的爱妃。”
南景霈的心里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只要她不与他生出嫌隙,那其他的麻烦事对于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吕国使臣最后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看着倒也解气,这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他们以为大齐皇帝是那样好欺负的软蛋吗?
难道被这样摆一道,就真的认怂迎娶吕国公主?不可能的,他绝不会娶那女人,绝不!
他说着,拦腰将沈韵真抱在怀中:“你瞧,苏氏的都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你答应朕的儿女双全什么时候兑现?”
她白了他一眼:“反正不是今天。”
他说着便抱她往暖阁走,她又在他胸口拍了两下:“放我下来。”
他将她放下,也温然望着她:“怎么了?”
她咬咬嘴唇,一时又有些羞赧:“自入冬以来,皇上一个月倒是有十五天宿在兰台宫里,怎么皇上还没看够吗?”
他噗嗤一声笑了,微微抬起她的下颚:“看不够,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嫌他实在没个正经,便扁扁嘴道:“不理你。”
她走出御书房,已过了正午,积雪被阳光一照,化了一小半,被北风一扑,霎时凝成薄而脆的一层冰霜。
她站在玉阶前,只觉得那积雪反射的光芒有些刺眼,那晶亮的光芒化成一片洁白,又渐渐暗淡下去,光影消亡,连最后的一点光斑也消失不见时,她便轻飘飘的倒在地上,从玉阶上滚落下去。
“韵真!”他惊叫着,大步向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