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肃穆,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
她的目光和玉静的目光撞在一起,对视良久,她终于发出一声浅浅的,鄙夷的冷笑。
“你!”徐玉静凝着她这个笑容,已经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明显的嘲讽。
从一开始,她就盯上她了!什么在宫门口跪见,什么渴望和平,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为了算计她而做出的假象!
她的目的是假的,她的礼单是假的,或许,连她的身份也都是假的!
徐玉静瞪视着她,又看到楚屏极为恭敬的向她施了一礼。
“公主。”楚屏的腰弓得很低:“一切都已经按照公主的意思办了。”
她慢慢走到楚屏身边,也背着手,倏忽她转头望着徐玉静,噗嗤笑了一声。
“楚大人,你未免对二小姐太过粗暴了。”她说。
楚屏直起腰,看了吕国公主一眼,又望向徐玉静。
“公主说什么?”他反问。
吕国公主淡然望向窗外寂寥飘洒的雪珠,轻声道:“二小姐的衣裳都被你扯破了,你却没有替她准备换洗的衣裳,这可不够君子。”
楚屏畅然笑了,打开窗边桌案上的一个兰花包裹,那里面盛放着一套女人的衣裙,他抱过那叠衣服,慢慢走到玉静身边,将衣裙塞到徐玉静怀里。
他低声道:“穿上它。”
徐玉静红着眼睛望他,倔强的别过脸去。
他还算有耐心,又对她说:“穿上它,不然你会冻坏的。”
徐玉静依旧不理。
他终于拿过一件薄棉夹袄,披在她身上:“难道你要这样破衣烂衫的回去吗?”
吕国公主也扭转头来:“是啊,二小姐,你可不能冻病了,明日你还要进宫去拜见宸妃呢。”
什么?徐玉静纳罕的望着她,拜见宸妃的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这位吕国公主竟张口就来呢?
“我母亲没让我去。”玉静冷冷的说。
“可是我需要你去。”吕国公主歪着头看她:“你说过要带本公主去见宸妃的。”
“那也要看看时辰,”玉静瞪起眼睛:“我现在不舒服,我明日也不舒服。我这样的气色,就算想见宸妃,宫里也不会同意的。”
“这不是问题。”吕国公主轻蔑的笑起来:“我不管你用什么理由,总之明天我会在这条路上等你,还有,你最好想办法堵住你丫鬟的嘴,否则你就等着浸猪笼吧二小姐。”
玉静沉思良久,终于,两滴冰冷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地慢慢的滑落下来。
“我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她小声说:“但是,我一个人没办法做到。”
吕国公主挑一挑眉毛:“这么说,我还要给你配一个助手了?”
玉静凄然望向一旁,决绝的说道:“你答应我的那份礼单,必须算数。”
“好吧。”吕国公主同楚屏对视一眼,终于点了点头。
不得已,她只能换上那身单薄的衣裙,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幽长的街道上。她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是如此漫长,天色已经漆黑,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宵禁,除了热闹的西市东市,恐怕再也不会在什么地方找到行人。
她的身体很疼,亦不知这样的情况下,她是如何走回家的。她只记得回到徐府的时候,院门口已经点了大红灯笼,几个家丁正焦急的等候着。
见她回来,家丁们赶忙迎上来:“二小姐,您到哪儿去了二小姐?夫人和老夫人都急坏了!”
她是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走进府中的,又有家丁赶忙去徐家主母房中回禀。待到徐家主母赶到徐玉静的房间,她已经倒头睡去。
徐家主母怔了许久,最终没有叫醒她,只吩咐身边的丫鬟:“你们好生伺候小姐,等她一醒来,马上叫她来见我。”
这是一个极为短暂,却又漫长如年的梦,楚屏那张令人惊惧的脸频繁闪现在她的眼前,好像一个恐怖的幽灵,紧紧围绕着她。
他很粗鲁,将她弄得浑身是伤,那红色的痕迹遍布全身,甚至脸上,手背上,脖子上,到处都是,而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她看见徐夫人对着她惊叫,天啊玉静,你怎么敢如此放肆,竟然和一个野男人做这种丢脸的事!你真是辱及徐家门庭!
梦的最后,她的耳畔只剩下辱及门庭四个字。
她忽的惊醒,房间还有一盏没有熄灭的灯,她仔细检查过自己身上的伤痕,还好,并没有一处裸露在衣裳外面。她还穿着回家时的那套衣裙,这说明没人检查过她的身体。
现在已经是第二日的五更天,她醒了,不需丫鬟提醒,就自觉的跪在徐家夫人的院中。
徐夫人一贯醒的很早,但她今日比徐夫人更早。直到夫人醒来叫她进去,她一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一尊石像。
她昨日回来的晚,又穿了一套不属于徐家的服饰,这很难让人不起疑心。
徐家夫人也觉得其中有鬼,毕竟徐玉静的生母就是一个不检点的小蹄子,若非生性*,她也不会爬上徐永昌的床,更不会生下徐玉静这贱丫头。
她每每见到徐玉静,都是心中有气。她的亲生女儿玉音已然香消玉殒,虽则皇帝下旨建造陵寝,又赐下一块功德碑,可这些仍然不能弥补玉音逝世给她带来的痛楚。
凭什么,她深明大义又美艳无双的玉音就不能长保,为什么这没规没矩野性难驯的玉静偏偏活得这样好?
可如今,她已然成了徐玉静的嫡母,就算心中压着火气,也不能随便乱发,她努力压着心中的恼火,凝着玉静。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玉静不说话,只镇静的跪在她面前。
徐家主母显然被徐玉静桀骜的态度激怒了,她瞪视着她,一拍桌子:“为什么不说话?你穿着谁的衣服?堂堂世家千金,怎么可以随便穿别人的衣裳?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简直像一个乍富的商女!哪有半点小姐的仪态?”
玉静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用一种冷到骨子里的眼神看她:“母亲大人,玉静并非做了什么不伦不类的事,而是去替父亲分忧了。”
徐家主母当即愣了一下:“你说什么?你替你父亲分忧?”
她简直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贫贱村妇,竟然可以替大齐戍边的将军分忧。
“是,”玉静的眼神依旧淡漠:“前些日子,听母亲说父亲正为建造三弓床弩的事情为难,现在父亲不必为难了,玉静有办法替父亲弄来一千架三弓床弩。”
徐家主母凝着她,差点被一口茶呛死,身边的几个仆妇也掩口笑了起来。
“真是痴人说梦。”她摇晃着头:“我就说,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不配入宫,你们瞧瞧,还没进宫,便说起疯话来了。”
“这不是疯话,这是事实。”徐玉静径自站起来,从袖中取出那张吕国公主给的礼单。
徐夫人错愕的望着身边的几个仆妇,半晌,才开口问她:“你昨天是去见了那些吕国人?”
玉静点一点头。
“那些吕国人卑鄙无耻,你怎么能信他们的话?”徐夫人厉色站起来。
徐玉静微微垂下眼睑,她已然领教过吕国人的卑鄙无耻了,这点不需徐夫人来提醒。
她将那张礼单扔在徐夫人身边的桌案上:“吕国人卑鄙不卑鄙先放在一边,母亲想一想,皇上下旨让父亲建造三弓床弩,可父亲到现在也没个头绪。若按期无法交工,皇上降罪,难道咱们家承担的起吗?这可是唯一可解燃眉之急的办法,若是母亲不答应,我这就去回绝她们。”
她说着,真的转身往外走。没走出几步,便被徐夫人叫住。
她转回来:“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徐夫人冲她招一招手:“她们果真能帮你爹弄来一千架三弓床弩?”
徐玉静点一点头:“吕国人已经答应了,只要咱们帮他们促成和谈,他们立刻就派专业的武器匠人到北寒帮爹造床弩。”
徐家主母的态度也犹豫起来,或许,这对于徐家来说,真是一个好机会呢?
“可皇上是反对和谈的。”徐夫人身后的一个嬷嬷说。
“那是皇上和吕国的事,我们只是敲敲边鼓,这又有何难呢?况且,两国和谈对于老百姓来说有利无害。”徐玉静凝着徐夫人:“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母亲何乐而不为呢?”
徐夫人长长呼出一口气,望向徐玉静:“怎么个促成法儿?”
徐玉静微微自矜,淡然道:“吕国公主想面见宸妃,所以,玉静只需要打着拜访宸妃的幌子带她进宫,我们的使命就算了了。”
“就这么简单?”徐夫人诧异的望着她。
“就这么简单。”徐玉静笃定道。
“好吧,让我先考虑一下。”徐夫人踌躇的坐了下来。
“恕我直言,”徐玉静忽然打断她的思绪:“皇上对吕国攻势很猛,吕国公主希望即刻见到宸妃,她已然跟女儿定下了进宫的时辰。”
徐夫人抬头望着她:“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她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