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赵宝青失踪那日起,许连花的心里犹如大海的波涛一样不停地翻腾着,无论是白天还是暗夜,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各种各色恶鬼的面孔青面獠牙,披头散发……手持狼牙棒在她眼前晃动,并且时不时地向她的胸口刺来。在她眼前晃动或者向她胸口刺的过程中,好像嘴里嘀咕道“你的丈夫已经到阴曹地府里去了,现在正站在‘望阳台’上向你招手呢。你趁着现在脑袋清醒赶紧陪他去吧,要不然的话,他自个儿在那里多寂寞无聊啊……”当她惊醒睁开眼睛之后,全身像刚洗过澡一样大汗淋漓。她心里特别打怵晚上,每天晚上睡觉前不敢关灯,关灯怕那些恶鬼出现在眼前,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不情愿地躺在炕上忍受灯光的照射,翻来复去难以入眠。
许连花孤伶伶地躺在床上,两眼出奇地望着天棚。突然,她想起别人说过晚上睡不着觉的治理方法是在心里不停地默默数数,从一数到一百,经过几轮以后就会慢慢进入睡眠状态,于是在心里默默地数起数来,可是数了十几分种之后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她起身下地,从写字台上拿起一张报纸,然后又回到床上躺下浏览报纸上面的内容。以前,赵宝青在研究什么东西没想出什么解决办法的情况下,也有失眠的时候,为了缓解大脑皮层的极度疲劳,有时就拿起报纸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就进入了梦乡。现在她也学着赵宝青的方法心不在焉地看着,十几分种又过去了,还是无济于事。幸好,她从报纸第四版左上角发现一条怎样使失眠者入睡的方法对失眠者而言,在睡觉前冲上足量的白糖水,喝完之后就能安睡。她就像意大利航海家克里斯托尔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似的,一骨碌从床上翻身下了地……
许连花喝完糖水之后,无意中走到衣柜旁,捋了捋头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然后端详起自己的容颜来自己长着一副白皙的瓜子脸,柳叶眉,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樱桃小嘴……自己也觉得自己长得太美了,显得妩媚动人……
虽说许连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是那苗条匀称的身材,亭亭玉立的身姿,敢与芭蕾舞演员媲美。她曾感谢过自己的父母能给自己这样好的先天条件而感到自豪,可是到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听别人说过,她现在的父亲是她的养父,为此,她曾经问过母亲,母亲始终没告诉她真相,从那以后她就不想问这件事了。
许连花长得确实出群,要不然的话,她不会走到哪里,人们都会投去异样的目光,目的是想多看她几眼,当然,这也是她愿意出人投地的前提条件。有人说她“貌似西施重出世,容像貂蝉又临凡。”每当她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就像喝过蜂蜜一样甜滋滋的。她每次来到市场,知道根底的人看见她,在旁边都会用羡慕的目光窃窃私语“无怪乎当年赵工看上了她,那模样哪个男人见了不心动呢……”同时也称赞这两口子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是“郎才女貌”的典范。然而,现在她听到人们这样说她时,心里却没有那种反应了。也许这样的话听多了,习以为常了吧?
许连花躺在炕上真得闭上眼睛了,看来白糖水真起了作用,没过十分钟便进入了梦乡。这些天来,她也实在熬的够呛了,眼圈发黑,眼睛发红,心跳和血液循环加快。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又梦见了那些恶鬼,跟蒲松龄《画皮》里描写的恶鬼颇为相像青面獠牙,龇牙咧嘴,伸出细长的大手,顷刻间将她的五脏六腑抓在手中撕碎,鲜血不停地往下流淌……她“啊”一声惊醒了,便呆愣愣地看着天棚,浑身你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许连花的叫声惊动了她的两个孩子和赵宝青同母异父的弟弟黄明瑞。
其实,他们都没有入睡,尤其是许连花的女儿赵惠芳。本来这些天来,赵惠芳很想去找宗华强,将心里的痛苦顷吐出来,可是她不想把自己心里的痛苦带给她心爱的男人,当然还有其中任何外人不知道的秘密。她打开窗户,望着天空的繁星愣愣出神,想借助窗外的寒风将心里的憋闷以及不愉快的心情平息下来。
赵惠芳不是羡慕宗华强的学历,自从她跟宗华强相识之后,她的心就时时刻刻跟宗华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形影不离。那时,大多数女孩子都巴望自己找个有钱、有权、有势、有学历的男人,可是她从来没那么想过。当时,宗华强这个大学生被分到她所在的小学任教时,很多教师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说些有其牌、无其名之类不好听的话来评头论足。记得宗华强刚到学校报到时,她也用过异样的目光看过宗华强,后来经过一段时间接触之后,她从心里佩服宗华强的学问,尤其是他的为人,同时也知道了他到小学任教的内幕。她曾多次想单独跟宗华强袒露心声,可是始终没有那个勇气。
恰恰相反,宗华强对赵惠芳这种爱慕之情却一无所知。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本来,宗华强刚来到小学的时候,耷拉着灌了铅似的脑袋无精打采,见着人没有一丝笑容,可是自从跟赵惠芳相处以后判若两人。赵惠芳知道宗华强爱好文学,想在文学方面做出一些成绩来,是从心里支持他的。宗华强曾经对赵惠芳说过“一个学过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人,要想在文学上做出成就来,平时就得善于观察生活,捕捉生活,经过艺术加工,真实反映出人们的精神风貌和社会生活,要不然的话,是很难写出好作品来的。”赵惠芳听了之后会心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因为当时她对文学实在是门外汉,怕说错了什么让对方笑话。
——赵惠芳上学的时候正赶上政治改革运动,父亲赵宝青这个在俄国留过学的大学生又不在她身边,父亲好学的气质也没有遗传给她。在她念书的那些年里,根本没正儿八经地上过课,几乎大部分时间是在农田里度过的。冬天,全班同学划分几个劳动小组,由小组长负责,迎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到大地里捡粪——当时她是个小组长,干得挺起劲儿,结果捡得那些粪在来年种地的时候仍然在里那堆着,大田里根本没派上用场,因为这事还跟妈妈哭闹过几次,并且当着妈妈面质问道“我们捡的那些粪怎么没往庄稼地里弄呢,这是为什么呀?”得到的回答是“小孩伢子,管那么多事干什么,把自个儿的事管好就行啦!”妈妈这么一说,她还能说什么呢?春天,在农田大忙季节里,全班同学开始在田间地头上课,学习所谓的播种知识;夏天,当然到大田里锄草了,可是赵惠芳不明白,那些身强力壮的大姑娘小伙子们不来干活,整天练习毛笔字,张贴大字报,让他们这些小孩子来干活,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秋天,干瘪瘪的庄稼还得劳累他们这些学生们去秋收。就这样年复一年,学生时期的大部分时光就这样过去了。不过,后几年虽然好转了一些,回到了学习的轨道上,但是跟她谈论有关文学方面的知识,那太难为她啦!
幸好,赵惠芳生就一副好嗓子,并且还有些音乐细胞。自从给当年那些老革命和知识分子落实政策以后,全家户口从农村迁到了城里,领导为了照顾他们家的生活,给她还有她的弟弟赵铁安排了工作。作为一个长在农村的女孩子,转顺间变成了一名每月拿工资的工人,那种心情不亚于一个剧作家的作品搬上银幕那样心喜若狂。参加工作不久,人们就发现了她的音乐天赋,不久,在单位文艺汇演的舞台上初露锋芒,颇受大家欢迎。恰在这个时候,师范学校音乐班招生,那时县里无论是中学还小学都缺音乐教师,大家都鼓励她报考。她报了名,经过考试通过了,于是走进了师范学校音乐班进行了系统学习,毕业回到县里一所小学当上了一名音乐老师。按理说她是个幸运的少女,不会有什么苦恼的,可是在事实上并非如此。她不但有苦恼,而且苦恼达到了极致。
赵惠芳站在窗口前,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打在她的脸上,刀割一样难受,眼泪扑簌簌流淌下来。有人说,少女时代,多梦之秋,在爱情上说变心就变心,尤其是那些高干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这种说法不一定站住脚,应因人而宜。
在男女的爱情上,是两颗心灵结合的产物,对方有一种内在的无形的引力,恐怕牛顿活着的话,也无法研究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引力。
——宗华强和赵惠芳俩人就有这种内在的无形的引力。
宗华强是真心地爱赵惠芳的,当赵惠芳把这种心情告诉父母时,父亲赵宝青没说什么,只是点头表示同意,没想到遭到母亲许连花的竭力反对。母亲冷冷地对她说“大学生怎么样,人品好怎么样,知识多又能怎么样,看人不能光看这些,你爸爸这几点都具备,可是这辈子活得窝窝囊囊,没有社会活动能力,整天离不开那些破书,手不离书,书不离手,成天不是看这个就是研究那个的,烦死人啦!人活着整天过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呢?再者说,他的家庭条件又不怎么好,结了婚能让你这辈子幸福吗?惠芳,我明话告诉你,我这个当妈的能把自己的女儿往火炕里送吗,你跟他的事妈说什么也不同意,赶明儿个妈给你物色一个好小伙子,肯定比他强百倍,让你这辈子活得比谁都幸福……”
虽说母亲再三反对,但是赵惠芳跟宗华强还是相爱了。
宗华强和赵惠芳俩人慢步在大道上,慢步在林荫小路上,坐在潺潺流水的小溪旁,倾听着人们不停的脚步声,倾听着小树林里发出沙沙的作响声,倾听着小溪里发出的涓涓流水声,简直就是美妙动听的乐曲,让人如痴如醉……然而,现在那种心情消失了,俩人还能有那样的好时光吗?还能有那样的幸福感吗?
——就目前而言,赵惠芳很难回答出确切的答案来。
宗华强曾经跟赵惠芳海誓山盟地说过“我爱你,海枯石烂心不变。”
不知为什么,赵惠芳现在有些担心了,特别是想到爸爸……心里就担心妈妈、弟弟,还有那个不是同姓的叔叔……一想起这些,这种不安的心情就愈加厉害……
赵惠芳转过头来,用毛巾抹去眼泪,想去找宗华强,将自己的心里话倾诉出来,但是又有一些顾虑,于是自然自语地问道“华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还能像过去一样真心实意地爱我吗?”
……
赵惠芳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房门外的方向走去,被弟弟赵铁拦住了。
“姐姐,你……这黑灯瞎火的,你要出去干什么呢?”赵铁用关心的口吻问完之后感叹道“你做什么事一定要考虑到咱们全家人的后果呀!”
“是啊,当女儿的应该理解母亲的心意呀!”赵惠芳的叔叔黄明瑞插话道。
其实,赵惠芳的叔叔黄明瑞和弟弟赵铁一直没睡,当赵惠芳打开窗户时,他俩早已在房门旁站好了,要是赵惠芳走到房门旁的话,他俩会竭力阻止的,不让其走出房门半步。
“给我滚一边去,你俩在门口拦着我干什么?”赵惠芳看见他俩心里的气与恨就不打一处来,眸子里似乎发出一种敌意的光芒,于是阴沉着脸说“你俩快给我滚开……”
“你出去到底想干什么呢?”赵铁不高兴地问道。。
“我心里憋闷,我要出去散散心!”赵惠芳没有好声调地回答道。
赵铁用关心的口吻道“姐姐,你不但要考虑自个儿的身子骨,而且还要考虑咱们这个家呀,要不然的话,咱们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