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夜已经很深了,小区的大门已经关闭,只留有供业主出入的小门,出租车却是不能开进小区了。
“你自己进去可以吗?”停车后,高潜也下了车,一边绅士地替小倩拉开车门,一边不动神色地瞟了眼出租车来时的方向。
“可以的,谢谢你高潜,今天多亏了你......”小倩一边从车里钻出来,一边一脸真诚地感谢着。
“好吧,我送你进去。”高潜却打断了桂小倩。
小倩微楞,她看着高潜回身付了车钱,又低声嘱咐司机如果十分钟后他还没有出来,就自行离开。她想高潜是不是听错了?她明明说的是不用他继续送了。但是她选择了保持沉默。毕竟高潜能陪她走过这片黑黢黢的小区,是她求之不得的。今晚对于她来说,有些太沉重了。
然后她听到出租车司机,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笑道:“行,哥们,我等你十分钟,不过我祝你好运,不需要我接你。”
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在路灯的光线下,她的耳廓红了。
高潜对出租车司机回以僵硬的微笑,他由衷地希望身后的小倩最好立刻暂时性失聪。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夜色中黑黢黢地耸立着的三排数栋的小高层:“走吧。”说罢,便当先走了进小区。
小倩默默地跟上,只是不知为何,她低着头显得有些磨磨蹭蹭。
高潜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小区的绿化做得挺不错,到处都是灌木和景观树,只不过在这灯光暗淡的寂夜里,这些树影便像是一个个伺机而动的潜伏怪兽。
高潜试着摒弃灌入感官的各种“杂音”。对于刚刚发觉自己五感过人的他来说,这不太容易。
左侧是一排墨绿色冬青灌木,混搭着几株略显突兀的棕榈树。他看到树下草丛中断开的景观灯电缆被老鼠咬得胶皮外翻,露出里面的铜芯。七点方向,夜枭在风中调整着角度,猛然向下扑击,利爪刺入猎物的皮肉,发出绞断骨头的轻响。他嗅到各种各样的气味,属于人类的,建筑的,植物的,这些气息混杂在一起,并不比阴沟里的臭气更好闻一点。
但是这些都没什么好在意的,他只要试着去过滤它们,捕捉到真正重要的东西,就像他在出租车上不断尝试的那样。
高潜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
小倩两眼发直地盯着他:“高潜,我,我好像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女人。”
“哪里?”高潜走近小倩,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墨绿色的冬青灌木像一排矮墙,那里可能有夜枭和老鼠,地下还有一堆刚孵化的虫子和食腐的生物,但却没有什么白衣女人。
“你看花眼了。”高潜侧身挡住了小倩犹疑的视线,“你家是哪一栋?走前面吧。”
“哦......”小倩迟疑地迈步,“可是我真的......”
“也许是住户半夜出来遛狗。”高潜有些不耐烦,确实有些东西让他不安,但却不是什么女鬼,“我说你是不是经常看灵异片?”
“才没有,我胆子可小了,而且电影上那些东西好假。”似乎说话能让小倩放松下来,她开始喋喋不休,“有一次不小心换台换到一个灵异纪实节目,假得不能再假,我都看到女鬼白衣下吊的威亚了......”
没有女鬼,但确实有某种东西。高潜跟着正在话痨的小倩,努力在空气中辨别着。当五感彻底打开后,他就像是置身于一座闹市之中,声浪,气味,光影,喧腾地扑面而来,他必须学会忽略它们,一层层地剥去,抓住某些让他真正在意的东西。
他好像抓到了什么,但是又模糊不清。
“高潜,高潜?”
“你说什么?”高潜将注意力拉回到小倩身上。
小倩仰着脸仔细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高潜用手揉了揉额角,“有点头疼,你家到了吗?”
“嗯,就是这栋。”小倩指了指面前一座红砖色的细高塔楼。这是一栋大概十二层的楼房,外表半新,楼型有些奇特,像那种抽木块的层层叠游戏,而周围的其他楼房则造形显得要中规中矩得多。
“看上去还不错。”高潜违心地评价。
小倩笑了一声:“别逗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当时这一区就这栋最便宜,好像是什么建筑大奖赛的参赛作品,当然最后没得奖。虽然难看了点,不过好在清净,一层只有两户,平时也没见什么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炒房团买的。”
“是好像没什么人。”高潜打量了一下满楼那些黑洞洞的窗户。在这座大都市,即便是深夜,也很少会看到家家户户都熄灯灭火的楼房,就是和附近其他几栋闪烁着灯火的楼房比起来,这一栋也明显有些过于安静了。
“你一个人住?”高潜低头看向桂小倩。
“嗯,以前有个室友,后来她搬走了。”小倩低着头,用鞋底擦着地砖上的黑泥,“其实,嗯,我这个人很保守的,也从来没有邀请过男生到家里来,不过......那个,你想不想......我是说,你要不要......”小倩这段话说得期期艾艾,舌头打结,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开口邀请高潜上去坐坐就变得这么难,明明她也不是个内向的人啊。
她悄悄地抬起头,发现高潜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张五官俊朗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小倩觉得自己似乎含了个核桃在嘴里,连囫囵话也说不出了:“如,如果,你赶,赶时间......”
突然,
“小心!”
小倩突觉被一股大力扯得一头扑在高潜身上,脚踝处扭了一下,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不得不双手攀着高潜的肩,挂在那里:“是什么?”她感到高潜的身体僵硬,线条冷峻的下颚紧绷着,他大力地抓着她的手肘,冷冷地扫视着四周,最后将目光投向楼房拐角的黑暗。
她睁大眼睛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