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也过来帮腔道:“我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各地驿站有接待的义务。你这驿站了又没住满,凭什么据我们于门外?”
那驿丞本来就有三分理亏,听姬庆文、李岩这样据理力争,顿时恼羞成怒,挥手召唤道:“来人呐,这几个人搅闹驿站,给我把他们轰出去!”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走上来四个驿站的兵丁,手持长矛,就要过来赶人。
姬庆文见这四人瘦骨嶙峋、面有饥色,手里的长矛细得好似两根面条,不觉心中好笑,便对黄得功说道:“得功,这几个人要打我,你还不快过来护驾?”
黄得功面露难色道:“东家,这几个都是朝廷兵丁,我可不敢打他们……”
“废话,他们打我,总不能叫我连还手都不行吧?”姬庆文道,“我叫你怎样,你就怎样,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好嘞!”黄得功答应得有些犹豫,却依旧走上几步,护在姬庆文身前。
那几个驿站里的瘦弱兵丁,看见黄得功这铁塔一般的身躯,早有了几分气馁,胆怯得紧紧握住手中兵器护在胸口,唯恐这座铁塔倾倒下来,将自己砸个粉身碎骨。
那驿丞见状,立即骂道:“你们几个,平日拿的、吃的都不比谁少,到了关键时候,怎么这样一幅脓包相,还不快给我上去!”
驿丞催促得虽紧,可那几个驿站的兵丁进一步、退两步,就是不肯向前。
正在这时,忽从驿站之中传来声音:“哟,是哪里来的猴崽子?搅得杂家没法睡觉。”这声音又苍老、又嘶哑,偏偏捏声捏气,听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于是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抬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人从驿站里一步三摇地缓缓走出,身后则簇拥着十来个彪形大汉。
姬庆文等人不知来者身份,那驿丞却是一脸的惶恐,赶紧撇下姬庆文不管,转身走到那人跟前深深作了一揖,说道:“九千岁,是这两个进京赶考的穷举人想要住进驿站来。的怕他们搅扰到九千岁休息,因此让他们另寻地方过夜。可这他们不识抬举,还在这里不依不挠,终于惊动了九千岁,还请九千岁恕罪……”
这驿丞一口一个“九千岁”,顿时将姬庆文、李岩等人说傻了。
莫非这个走出来说话的“九千岁”就是被崇祯皇帝贬斥了的魏忠贤?
只听那人又说道:“你子叫杂家魏老公也好、老太监也好,哪怕就是直呼我魏忠贤也行,就别再叫什么‘九千岁’了。杂家被万岁爷革了差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此言一处,众人无不震惊,慌忙朝九千岁魏忠贤身上看去:只见他身材颇为高大,腰板却没了气力,微微前倾似乎有些驼背;面色又青又白,颧骨上的皮肤松弛着耷拉下来,几乎要垂到脖子上;头发白而稀疏,连一个发髻都没法挽起来。
“原来他就是魏忠贤!”姬庆文带着几分惶恐,在李岩耳边低声说道,“看来这驿站也不是那么好住的……”
李岩尚未回答,却见魏忠贤抬起一只干枯的手指,指着他们二人,说道:“这两个就是赶考去的孝廉?嗯,好,一表人才,能够为国效力,这是极好的。你们要住店就住吧,驿丞这猴崽子乱拍马屁,你们不要理他。”
说罢,魏忠贤便一转身,重新往驿站里头走去,脚步倒还算灵活。
待魏忠贤在护卫的簇拥下拐了个弯,消失在众人视线内之后,驿丞才说道:“都听见了?既然是九千岁说话,那你们就住进来吧。”
这回反倒是姬庆文犹豫起来,同李岩商量道:“李兄,今日这驿站,是住好?还是不住好?”
李岩眸子一闪,说道:“看来这驿站是不住也得住了。不过魏忠贤乃是是非之人,我总觉得今夜要出大事,我们可要心仔细着点儿。”
姬庆文一听可能要出事,立即犯起怂来,说道:“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魏忠贤既然是是非之人,那这驿站就是是非之地。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不如另寻去处吧?”
李岩一笑道:“姬兄何必如此?都这时辰了,要是如果不住这驿站,就只能露宿于外,岂不更加危险?”
姬庆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叫驿丞安排了三间最靠边的房间——自己和杏儿共处一室、李岩独住一间、多九公和黄得功合住一间——战战兢兢地住了下来。
他心情紧张,只觉得自己身处龙潭虎穴之中,连驿站里做的饭食都不敢吃,随意吃了几口随身带来的干粮,便躺下睡觉了。原本他同杏儿同处一室,总要行些**之事,可今日却也没了兴致,总觉得有人想要谋害自己,辗转反侧到了半夜还是睡不着。
于是姬庆文便叫醒黄得功,让他守在自己房间门外,这才略微放心,渐渐睡了过去。
可姬庆文睡了没多久,便又从梦中惊醒,耳中似乎传来刀兵声和喊杀声,吓得他一下从床上坐起,高声叫道:“黄得功,外面是什么情况?”
黄得功在门外答道:“东家,是外头来了两个黑衣蒙面人,同魏忠贤的护卫们打起来了!”
黄得功这一声回答甚是响亮,就连隔壁的李岩也听见了,说道:“姬兄,此事非同可,你赶紧过来,我要同你商议商议。”
姬庆文胆,本来是不愿出门到隔壁去的,可一想到杏儿还在自己房内,请李岩过来确有几分不方便,便只好穿好衣服,硬着头皮推开自己的房门,快跑两步,又推开李岩的房门,进了他的屋子。
李岩端坐屋内,脸色被摇曳的一盏油灯的灯火映托得分外深沉,说道:“在下一语成谶,这里果然出事。依我看,为今之计,只有速速离开这里。”
姬庆文不解道:“不至于吧?我看魏忠贤名气这么大,这里又是朝廷驿站,这几个人绝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蟊贼,应该就是冲着魏忠贤去的。既然这样,我们只要在房里假装睡觉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们多半也是不会搭理我们的。”
李岩摆摆手,说道:“就怪魏忠贤名气太大。现在皇上心里虽然恨之入骨,却还不能杀他。若是他死在这驿站之内,必定是要追究相关人等的责任的——如此,驿站驿丞自然是逃不了的,地方有司官员也必然是要受到牵连,而我们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姬庆文一脸疑惑:“皇帝这样恨魏忠贤,又不便动手,那巴不得他就这样死了,为何还要追究旁人的责任呢?”
李岩脸色铁青,说道:“姬兄有所不知。魏忠贤虽已被削除官职,可阉党势力仍大。魏忠贤死了,皇上固然开心,却总要暂时安抚一下那些阉党官员。如何安抚?不就是处置几个替罪羊么?姬兄是个聪明人,这任人宰割的替罪羔羊,恐怕是不愿意当的吧?”
“哼!替罪羊谁爱当谁去当,反正我不当!”姬庆文毫不迟疑地答道。
说着,他便高声吩咐杏儿和多九公,让他们准备好行李,就要连夜一走了之,以免受这无妄之灾的波及。
一行五人从屋内走出,果然看见两个黑衣蒙面人正在同魏忠贤的十几个护卫相互厮杀——这些护卫身负武功,一招一式都有章法;而那两个蒙面人武功更高,以寡敌众依旧同对手杀了个不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