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沟通南北联系,早在一千年前,隋炀帝便举全国之力,开掘京杭大运河,沟通南北联系。又经唐、宋、元几代经营,直到明末运河依旧通畅,是京师控制南方富庶之地,并获取其粮草银钱供应的黄金大动脉。
姬庆文等人此次去苏州赴任,便也借运河之力,乘船南下。
因他是苏州织造提督,身份特殊,河道提督衙门便特意放了一艘空船顺流而下。
漕船先走通惠河出京师,沿会通河进入黄河水域,过黄河之后经济州河、邗沟渡过长江,再走江南运河便直抵苏州城外。
下船之后,姬庆文一行从苏州正西的阊门入城,沿城中大路经静思园,到狮子林左转,再一路向南,过观前街便到了织造府衙门之前。
苏州织造明面上是为皇上采办丝绸、瓷器等日用物品的衙门,暗地里则担负着替皇帝掌握、控制江南舆论并办理机密事宜的责任。
这明里暗里两项职责都十分重要,因此衙门口当然也有兵丁严密守卫,见姬庆文一行大大咧咧直走过来,便上前喝止道:“来者何人?织造衙门重地,不要接近。”
姬庆文今日饱览苏州风貌,心情正好,也不同这兵丁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织造衙门?我来的就是织造衙门。告诉你,我是新任苏州织造,过来赴任的。”
那兵丁闻言一惊,忙换了一副嘴脸,笑道:“早听说皇上新差了织造提督老爷过来,没想到老爷这么早就到了,那是人眼拙、人眼拙。不过织造衙门,关防还是有讲究的,不知道有没有内廷太监老公公签发的文书?”
姬庆文嘴巴一咧,说道:“太监签发的文书我是没有,只有皇上的圣旨,你要不要看看?”
那兵丁连道“不敢”,便让姬庆文在门口稍歇片刻,自己则转身去衙门里喊人了。
过不多久,那兵丁便领来了个身穿宦官服侍之人,向姬庆文拱手作揖道:“杂家原是苏州提督织造太监,贱名郭敬。早进听说姬大人过来赴任,在此处等候许久了。杂家这就给姬大人请安。”
说着,郭敬立即跪下,“砰砰砰”给姬庆文磕了三个响头。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郭敬态度如此恭敬,让姬庆文也无话可说,就要伸手将他扶起。
可李岩却在他耳边说道:“姬兄,这个太监不过是五品内官,官服补子虽然没错,却敢擅自使用一品大员的面料颜色。像这种僭越无礼之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姬兄还请留意。”
一听这话,姬庆文伸出去的手立即缩了回来,轻咳了两声,说道:“那好,你起来吧,先带本官看看衙门。”
郭敬讨了个没趣,只好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笑容有些凝固,说道:“那好,那杂家就领姬大人进去。”
说着,郭敬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便将姬庆文让进了织造府衙门。
苏州织造衙门却同寻常官府衙门不同,进了大门,并没有什么正堂、后堂之分,却是一大片园林。这园林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却匠心独具地营建起了池塘、假山、树林、径等无数景致,更有亭台楼阁坐落其中,显得格外典雅别致。
姬庆文在陕西西安的住宅面积虽大,可同眼前的织造衙门比较起来,却显得又粗又傻,洋溢这一股暴发户的气质。
于是姬庆文对郭敬说道:“你个太监倒会享福,住在这么个好地方。我看这地方也别住人了,干脆向百姓开放,在门口摆把椅子,进来看景的百姓每人收十枚铜钱,大概一个月也能赚上不少钱了。”
郭敬忙赔笑道:“姬大人说笑了,这都是前几任织造提督太监慢慢兴建起来的,杂家不过是在前人栽好的树下乘乘凉罢了。喏——”他伸手指着远处一桩两层楼的房子,说道,“那边便是杂家之前居住的楼,前几天就已经腾出来了,大人派人收拾收拾,就可以住进去了。”
原本姬庆文是不屑住在太监住过的房子里的,可遥看那座楼建在院中一块高地之上,前头正是一片池塘,正好能够俯瞰整个织造府,实在是一处绝佳的住所。
于是姬庆文便答应下来:“也好,就住在那边了。不过我看这衙门里尽是一片园子,不知道织坊、染坊、绣坊什么的在哪里?”
郭敬一笑道:“那种东西又吵又脏,又人多嘴杂,怎么能造在衙门旁边?不知姬大人是从何处进的城,可曾路过观前街?这些工坊就在观前街上呢。”
姬庆文听了点了点头,又同李岩商量几句,吩咐多九公和杏儿留在此处打扫房间,便叫郭敬前头带路,在黄得功的陪伴下,离了织造衙门,往观前街而去。
走了没几步,众人便在一处院前停了下来,这院院墙斑驳、大门虚掩,门口更没有半个兵丁守护,郭敬随手推开院门,便请了姬庆文进去。
进去之后姬庆文才发现这院子径深不,便问道:“郭公公,这里就是工坊了吗?怎么这么大个院子,就开了这么一扇门?进进出出也不方便啊。”
郭敬道:“这是织坊,染坊和绣坊还在隔壁。因这里是织造衙门陆陆续续购置扩建的,所以里面虽大,门却还是原来的那扇门。那啥,门开得些,也好防着织工往外带东西不是?”
姬庆文没有答话,又道:“那好,那你带我们进去走走。”
郭敬却道:“姬大人,现在是上午,织工还没上班,里头也没啥好看的。不如让杂家请你用过午餐,等下午工人们到齐了,再过来看看不迟。”
姬庆文虽不喜欢这个郭敬,却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刚要同意他的建议,抬眼却见一间工坊里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活动,便道:“什么没人?那里不有个人吗?”
郭敬也觉奇怪,亲自跑到工坊门口,推门一开,扭头答道:“姬大人,这人不是织工,是宋孝廉……”
孝廉?不是举人的别称吗?一个举人跑到织坊里来做什么?
姬庆文满脑袋问号,说道:“那好,你就请他过来,我有话同他说。”话一出口,他又觉不对,说道,“算了,别请他了,还是我过去吧。”
说着,姬庆文便上前几步,走到工坊门口,探头进去,果然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正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面前的一张织机,还不时拿手中工具这边敲敲、那边打打。
姬庆文见这“宋孝廉”这样一幅专心认真的样子,不忍心打搅他,可一旁的郭敬却没有这样的修养,扯着公鸭嗓子就喊:“嘿,宋孝廉,我们新任的织造提督来了,你还不快来参见?”
宋孝廉似乎没有听见郭敬的声音,依旧拿着手中工具,在织机上摆弄了一番,这才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说道:“我有举人功名在身,凭什么要过来参见太监?真是笑话。”
姬庆文听他话语之中颇有几分傲气,像个耿直的读书人的样子,便清了清嗓子说道:“孝廉公,在下就是新任织造提督。可我既不是太监,也不用你来参见,只想同你说说话罢了。”
“宋孝廉”听了一愣,朝姬庆文身上望去,见他唇上续着淡淡的胡须,果然不是太监,便立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向姬庆文拱手道歉道:“学生唐突了。只当织造提督从来都是由阉人担任,没想到大人却是位须眉,学生真是太无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