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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这样的疑问,姬庆文双眼目视着老张头缓缓走到了白云观的后院之中。
    他在皇宫门口摆摊久了,与朝廷里的官员大多互相认识,一一点头打过招呼之后,这才来到姬庆文面前,弯腰冲姬庆文作了个揖。
    姬庆文也回了个礼,有些奇怪地问道:“老张头,你怎么知道我在白云观?又过来找我做什么?”
    老张头憨憨一笑:“爵爷,我在官场里也是有些门路的,稍微打听两句,便知道你在白云观这里,所以就过来了。”
    老张头的馄饨号称是“一品馄饨”,专门卖给下朝的官员,他认识几个当官的、打听到姬庆文的动向,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他刚才这话,却没有回答他到白云观里来的目的,于是姬庆文又追问道:“老张头来找我做什么?借钱么?好说,你稍微等等,等我办完了眼下的事情之后,再给你银子好了。”
    老张头挠挠头:“爵爷想哪里去了?我不是来问你借钱的,之时有几句话想同诸位官员讲讲……”
    姬庆文听了一愣,还没说话,底下的官员却是一片哗然:“这么多二品、三品的官员在这里,你个摆摊卖馄饨的,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给我滚下去!”
    姬庆文正同这些官员掰扯不清楚,听了这话立即就不高兴了,眼睛一挑,说道:“你凭什么不让别人说话?就凭你脑袋上的乌纱帽么?我看帽子底下那颗脑袋,你还不如老张头的呢!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几句话,你这狗嘴里能说的出来?”
    这几句话说得虽然粗俗,好歹也把官员们的非议给压制下去了。
    于是姬庆文便对老张头说道:“好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好了。他们不听,我竖起耳朵来,一个字也不会错过的。”
    老张头局促地点了点头,又很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这才说道:“我……我……我想请大家给我一个面子……”
    他支支吾吾尚未把话说完,便听白云观后院之中哄笑成一片:“哈哈哈……哈哈哈……你买馄饨的,面子很大吗?我们给你面子,就靠着你每天一碗馄饨来还么?”
    姬庆文听了这话,才知道老张头今天冒冒失失跑进来,原来是替自己说话的,不禁有些感激,拉了拉老张头的袖口,道:“老张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么……还是卖好你的馄饨才是真的,旁的事,你就别管了。”
    “不,姬大人刚刚教过我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袁崇焕虽然有功,但功不掩过;虽然有过,但过不至死。眼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应当留他一条性命,戴罪立功,朝廷扬长避短,这才是上上之策。”老张头朗声说道。
    姬庆文听了,眼中一亮,立即夸赞道:“好你个卖馄饨的老张头,你这几句话句句在理,见识比这些昏头官员可不知要高出多少去了!”
    底下的官员听了这话,立即不服气起来:“见识?我们都是饱学鸿儒、两榜进士,见识能比不过他这么卖馄饨的?他读过《四书五经》么?看得懂《三字经》么?认识一百个字么?”
    老张头听了这话,气得满面通红,忽然提高了声音,骂道:“你们……你们……你们见识高!当年弹劾张江陵老相公的时候,你们见识就高了么?要是按照当年张老相公的办法做下去,朝政何至于弄成现在这副田地?这都是拜你们这群见识高的饱学鸿儒、两榜进士们所赐!”
    众人忽然听他提起张居正的往事,不由得有些发愣,过了好半晌,才听有人问到:“卖馄饨的,你替张老相公的事做什么?”
    老张头的眼神忽然沉寂得令人可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之中挤出几个字:“各位大人,当年张老相公权倾一时,向他效忠、拍马、乃至劝进的文书,我手里不知捏了多少。这些文书的作者,有的是诸位大人的座师、有的还在朝中做官……”
    老张头把心一横:“我把话说死了,尔等今日顺着姬爵爷的话去做便罢。要是敢违逆爵爷的话,我便将这些东西全都交到圣上手里,要你们一个个全都身败名裂,功名尽毁!”
    听完这话,姬庆文怯怯地朝老张头望了一眼,忽然发现原先自己认识的那个畏首畏尾、和气生财的馄饨摊主已经不见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身上俨然有有种凛然正气,让人高山仰止。
    一众官员也显然是被老张头身上的气势给震慑住了,窃窃私语了好一阵,这才有人说道:“张老兄,你说张老相公的文书在你手里。可这些书信都是绝密之物,你又怎么会得到的?”
    老张头目光一闪,随即暗淡下去,幽幽说道:“诸位,鄙人姓张,名叫致修……”
    “张……致……修?张致修?你是张居正的儿子?你是张居正的儿子!”立即有人惊呼起来。
    卖馄饨的老张头张致修用力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张老相公的不肖之子,张致修。这下你们相信,我手里捏满了你们的把柄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依旧有人不服,“你这话口说无凭!当年张老相公坏事,他的子子孙孙全都被万历皇上处置了,也没听说过张老相公有个叫张致修的儿子啊……”
    姬庆文没工夫同这些官员们掰扯张致修的身份,不由分说地说道:“你们还在犹豫什么?现在放在你们面前的就两条路。第一条,就是顺着我的心意,这就改换主意,写奏章保奏袁崇焕;第二条路,便是固执己见。要是你们选了第二条路,那我便会将你们拿了我钱的清单、写给张老相公的文书,一股脑交到皇上面前。皇上是什么性子,你们比我清楚,这两份东西交到万岁爷手里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你们也比我清楚得多!”
    还是那句话,功名前程比黄金白银重要,而身家性命则比功名前程更加重要。
    要是姬庆文口中的这两样东西交到崇祯皇帝手里,那涉事的这些官员功名是肯定保不住了,性命也在旦夕之间,搞不好还会死在袁崇焕之前也说不定。
    左右盘算之下,那些官员终于松了口,纷纷表示愿意看在姬庆文的面子上,立即回去写奏章,推翻自己之前的意见,重新保奏袁崇焕。
    姬庆文却是半点也不愿相信这些官员们,说道:“不劳诸位大人们辛苦。刘兄!刘胤平(刘若宰的字)何在!”
    刘若宰虽只是个翰林院的六品编修,却也是状元及第,在士林之中声望极高,因此也在受邀之列,当即答道:“姬爵爷,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好!那就劳动刘兄这状元之才,动笔写一道保奏袁崇焕的奏章,让在场的官员们签上名字,如何?”姬庆文道。
    刘若宰在朝廷里没有根基,袁崇焕是死是活也同他关系不大,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略加沉思,便将一篇锦绣文章做好。那些官员们虽然并不赞同刘若宰奏章之中的意见,可他们对刘状元的文采却是心悦诚服的,终于在姬庆文的威逼之下,一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姬庆文拿着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联名奏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含笑这点点头,又亲自走到周延儒、徐光启面前,对他们说道:“两位阁老,内阁三位大臣这里就有两位。我看这道奏章,就由两位票拟好条呈,这就送到皇上那边去,如何?”
    周延儒、徐光启自无话说,两人商量了几句,便在墨迹未干的奏章旁边写好了内阁的主张,命人装裱之后,便送到崇祯皇帝那里。
    一场风波,终于似乎终于平息下来。
    这份状元纸笔、群臣署名、内阁票拟的文书完成之后,白云观内便也再无其他事情可做,那些做了违心之事的官员们见姬庆文也不挽留他们,便也三三两两作鸟兽散了。
    目送这些官员都已离开,过来帮了关键一忙的张致修,朝姬庆文拱了拱手,说道:“爵爷,今天我是出于义愤,这才多说了几句话,没有给爵爷添乱吧?”
    姬庆文笑着拍了拍张致修的肩膀:“老张头,早就看你不像是个寻常卖馄饨的,居然还是张老相公的儿子,真是失敬了。我平素说话没有个轻重,你不要放在心上。”
    张致修摇摇头,说道:“爵爷可别这么说了,我是张家的不肖子孙,要不是今日事情紧急,我是不愿意表露自己的身份的。今后我还是卖馄饨的老张头,今天的事就算是做了一场梦了吧。”
    姬庆文却道:“老张头,这场梦或许再也没有醒来的时候了。你摆明了说自己是张老相公的嫡系子孙,又说自己手里捏着朝廷不少官员的把柄,那不就成了这些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朝廷官员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逼急了他们,搞不好连那种杀人越货的事情都是能做得出来的。”
    老张头听了这话就急了:“爵爷,朝廷大臣们好歹也是读者圣贤书踏上仕途的,不至于做出这种杀人害命的事情吧?”
    姬庆文感慨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你是君子,不能用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万一真的有人动了杀机,那可就悔之晚矣了。不管怎样,你先将你全家老小,还有所有的财物文书全部取来,立即送到云来客栈。我姬庆文可以保全你全家安全。”
    张致修想了想,觉得只有这样才是万全之策,便也答应下来了。
    姬庆文却还不放心,让李元胤带着黄得功和其他十几个矿工,帮着张致修搬家。这些矿工人多、力气大,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张致修原本就不是十分多的家当搬运一空,分三辆大车送到了云来客栈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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