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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早上八点出发,由于路况不是很好,一直到中午十一点才到,按照苏墨儒提供的地址很快便找到了陈德龙的家。不过询问之后却被告知陈德龙已经在一年前搬家了,好在新家也在大港村,只是位置偏僻了些。
    详细了解之后于朗才知道原来大港村分新村和旧村。新村是2005年建的,地势平坦,交通便捷,而旧村则位于地势高低不平的一处丘陵。虽然新旧两村相隔不远,但景致却天差地别。
    新村都是整齐划一、青瓦红墙的二层小楼,旧村则是高矮不同、破败不堪的石头房子。按照苏墨儒给的地址,陈德龙原来是在新村,只是不知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从新村搬回旧村。
    由于旧村的路崎岖,两个人只得步行。上上下下的青石台阶,虽然古意盎然,但却极不方便行走。显然旧村中住户不多,走了一路就遇到三两个精神萎靡、愁眉苦脸的老人。经过他们的指点,于朗和严潇终于找到了陈德龙的家。
    两人站在门前踌躇半天,直到屋中传来咳嗽声才确定这间几乎要坍塌了的屋子里确实有人。
    “请问是陈德龙的家吗?”严潇问道。
    “你们是谁?咳咳……”
    “是这样的,我们是从西兰市过来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咨询一下陈先生。”
    听完这句话,那人却没回话,而是咳得更剧烈了,随后响起脚步声,接着两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伛偻着身子的老头出现在面前,面色晦暗,两颊深陷,双眼浑浊,乱糟糟的头发仿若一团被狂风扯过的杂草。虽然骨瘦如柴,但身量却并不矮小,如果不是弓着身子,想必身材相当伟岸。
    于朗知道陈德龙年龄大约在43岁,自然不可能是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您好,请问陈德龙先生在吗?我叫于朗,是从——”
    “你……你……我……我……”
    于朗的自我介绍还未说完,那老头却面露惊骇之色,伸着一根枯瘦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于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你认识我?”于朗蓦然瞪大了眼睛。
    “你……你终于来了,我等……等了你三十多年。”老头一把抓住于朗的手臂,喑哑着声音激动地说道。
    “你是陈德龙?”这次轮到于朗震惊了,不仅仅是因为陈德龙出乎他意料地衰老,更是因为他刚刚的那句话。
    “嗯。”老头点了点头,指了指左侧空地上的几个石凳,“到那边去说吧,屋里面太暗。”
    三人挪到那石凳处,陈德龙坐中间,于朗坐左侧,严潇因为看到那石凳上的一层尘土所以执意站着。
    “您刚刚说等了他三十多年是什么意思?”严潇迫不及待地问道。
    于朗之前只是和她简略地说了一下符号的问题,并没有具体到陈德龙的遭遇。
    陈德龙自然不知道苏墨儒已经向于朗转述过他的遭遇,于是于朗只好耐着性子又听他说了一遍。
    再次听完之后的于朗除了更熟悉故事之外也多了些其他的疑惑:第一点,陈德龙的记忆未免太清晰,与苏墨儒转述得一点不差,甚至是语气和表情也相似到了极点,两次之间隔了三年,竟然没有什么多余或是残缺的话,难道这两年中他都一直在不断地向别人讲述,以至于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套路?第二点却是惊异于苏墨儒的表现,他说陈德龙的记忆力让人惊异,其实他的记忆力同样令人吃惊,相隔三年多的时间,他转述的时候竟然与原述者如出一辙,除非他曾将陈德龙的讲述录制成音频文件,并反复多次收听,不然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令人无法置信。可是这又跟他的态度不符,如果他一直就未曾相信陈德龙的话,又如何会反复多次地听他的录音?
    于朗几乎可以确定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他所知的隐情,就在他盘算着的时候,严潇却陡地发出一声惊叫。
    “你说你在那竹楼上看到的那幅画中的人物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对。”陈德龙点头,脸上的震惊尚未完全褪去,眼睛盯着于朗的脸一眨不眨,“所以我刚刚看到他的时候,就立刻确定他就是那个我等了三十多年的人。”
    “会不会只是相像?毕竟这世界上人这么多,有一两个长得相像的也不稀奇。”即便是听到陈德龙亲口承认,严潇还是无法相信。
    “不是像,就是。整个脸都一模一样。”陈德龙笃定地说道,两只眼睛依然在打量着于朗。
    于朗被看得有些发窘,咳嗽了一声:“陈先生,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场海难发生的时候你才十岁。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你怎么就能确定那幅画上的人就是我呢?时间过了那么久,我现在连高中时候发生的事情都记不清了,更别提十岁之前了。你这谎话编得也太离谱点了吧!”于朗说着把钱包掏出来,从里面掏出一叠百元钞票放在手里掂了掂,盯着陈德龙的眼睛,“说吧,你有什么目的?要多少钱?多的没有,万儿八千的我还拿得出手。钱可以给你,不过你要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我没说谎!”陈德龙猛地站起身来,怒视着于朗,额上的青筋暴起,“我告诉你我已经被折磨得够久了!你知不知道这个噩梦我一直反反复复做了三十多年,几乎每天都会回到那个暴风雨的晚上?你知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声音一直在告诉我要带你回去?我求求你,你跟我去那个鬼岛吧,我求求你了,我不想再被这个该死的噩梦折磨了,我每天都睡不好觉,我没法工作,没法生活整天像个疯子一样胡言乱语。你知不知道我有的时候根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我他妈的为了从梦境中醒过来摔断了自己的一条腿,然后发现并非是梦境而是现实,我他妈的这么多年活着就为了等你这个浑蛋。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早点来,啊?!给我钱有个屁用,我这么多年失去的你能补偿给我吗?!你能让我重活一次吗?!”陈德龙死死地抓着于朗的衣服领子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浑浊的泪水从眼中涌出来,掺杂着鼻涕,一股脑儿地流下来,顷刻间便抹得于朗前胸一塌糊涂。
    于朗立刻傻眼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的诈语竟然让陈德龙陷入了情绪崩溃的境地。
    “或许,你应该想想你这条命是怎么来的。”严潇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德龙歇斯底里的模样,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陈德龙听到这句话蓦然呆住,脸上激动的神色逐渐平复,眼神涣散,松开于朗的衣领缓缓地瘫倒在地,讷讷自语道:“我原本该死的,是啊,那天浪那么大我怎么可能活着呢?我早该死了,可是我没死,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说我活着的价值就是为了那句话?”
    “难道他在那个鬼岛上真的看到了和我一模一样的画像?”于朗皱着眉头沉吟。
    “你看他这样像假的吗?”严潇反问。
    于朗看着躺在地上神色茫然的陈德龙无言以对。
    “看来,想要破解这个符号恐怕真的要到那个神秘的岛上去一趟。”严潇说完俯下身去搀扶陈德龙。
    “可是,就算是那岛上真的有那符号,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岛在哪里啊!”于朗也伸出手去帮严潇。
    “如果你真的是那个他要接引的人,那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只要你到了海上自然就能找到那个神秘岛。当然,如果是假的,那么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你会在两天后死掉,整个世界估计也会很快被信力会控制。”
    严潇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于朗当时说找到了符号的破解方法是为了安慰她。
    “我知道那岛在哪里,我带你们去。”陈德龙突然说道,两只原本浑浊的眼睛清澈异常,“虽然浑浑噩噩地活了三十多年,但好在我还活着。这条命既然是捡来的,这些年就当是报她的救命之恩,等我带你找到那个岛,也就完成了我的使命,这么说来我还有几十年好活。”
    于朗看着情绪重新变得平静的陈德龙半晌无语,都说换一个角度看问题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他此时才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你还记得三年前曾经有人来找你询问那个符号的事情吗?”
    “记得,当时我还以为那就是我要等的人,但后来我才发现他们不是,只是察觉的时候有些晚,那时我已经和他们说了我的经历,不过好在并没有把具体的方向告诉给他们。我骗他们说因为当时年纪小所以记不清那座岛的方位,他们将信将疑,租了一条船出了几次海,又在附近调查了几天之后才不得不离开。他们自然什么也没找到,鬼岛岂是那么容易就会被人找到的?”陈德龙撇着嘴冷笑,眼神凌厉,“我以为他们死了心,谁知大约从半年前开始,经常有陌生人来到这里打听鬼岛的消息,我知道他们又回来了,而且带着很先进的仪器,甚至还有一艘很大的船。”
    “他们找到了吗?”严潇问。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就被他们找到,我想当年鬼岛上的神秘人也就不会让我当你们的指路者了。”
    于朗听了陈德龙的话,默然半晌,看来事情果然并非像苏墨儒说的那么简单,显然苏墨儒他们当年对鬼岛的说法不是嗤之以鼻而是坚信不疑,所以才会有出海寻找的行动。可是苏墨儒为什么要说谎骗他呢?他应该知道只要于朗找到陈德龙就会知道他说的是谎话。难道,他没有说谎,只是当年来寻找陈德龙的并非只有他们?
    “三年前来找你的人当中是不是有一位姓苏的教授?”
    问完这句话之后,于朗蓦然想到苏墨儒对陈德龙的厌恶,还曾不断地说他是个骗子。或许,苏墨儒对他的憎恨就是来自于多次寻找未果后的怨念。这样说来,应该没有别人,苏墨儒之所以会说谎可能是对多次寻找皆失败的掩饰。
    陈德龙脸上浮现思索的神色,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记不清了,最近几年记性变得很糟糕。”
    “你除了三十多年前登上过那座岛,还到过那儿几次?”于朗继续问道。
    “一次也没有。”陈德龙毫不迟疑地回答。
    于朗和严潇立刻面面相觑,刚刚听他说得笃定,还以为他早已对那岛的位置谙熟于心呢。
    陈德龙可能发现了两人的表情有异,立刻言之凿凿地补充道:“虽然我没有再去过,但我知道只要我带你过去就一定会找到。”
    “你就这么确信?”于朗摸了摸鼻子,带着怀疑的语气反问道。
    “是,因为那个三十多年来一直折磨我的梦境。”
    严潇看出于朗的怀疑:“您能和我们先说说大致的方向吗?”
    陈德龙斜着眼睛打量着严潇:“你们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是为了更加确定。”于朗突然道。
    “好吧。”陈德龙面露无奈之色,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在地面上画出一些弯曲转折的图形,然后指着那潦草的图说道,“出了港口之后一直向东,大约二十分钟会看到白浪湾的灯塔,然后转向东北。我清楚地记得当年我父亲就是沿着这个方向行驶的。剩下的没法说给你们听,放心吧,我记得很清楚,明天我会亲自示范给你们看。难道你们害怕我骗你们吗?呵呵,其实我更怕你们骗我。”
    话已至此,三个人也就没了再继续谈下去的兴致。相互约定时间和会面的地点,于朗和严潇就离开了陈德龙家。
    “你在担忧什么?”严潇看着于朗紧皱着的眉头问道。
    于朗长吁了口气:“没什么,我在想无论有没有结果,对我来说都是结局。”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走了半个多钟头才回到新村,两人正在犯愁如何解决住宿问题,突然发现路边竟然有个村办的招待所。
    村办的招待所自然比不了云清的五星级酒店,不过在这个小渔村中能有个住的地方已经让他们喜出望外了。
    吃过晚饭,两人整理了一下第二天所需的物品,便各自回到房中休息。
    过了今夜,距离于朗的死期便只剩下最后一天。虽然口中说生死有命,但眼看着死期将至,于朗显然也没有什么好心情,强忍着不在严潇面前表现出软弱的神色,一回到房中就开始长吁短叹起来。于朗脑海中一会儿出现苏真的面容,一会儿又转出薛沐的身影来,稀里糊涂地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随后又被骤然袭来的头痛惊醒。那痛比上次要严重许多,整个脑子直欲裂开一般,似乎是因为这几天一直都没发作所以变本加厉起来。于朗死死地咬着被角才能不叫出声来,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血红,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被鲜血涂遍一样。他知道这是因为眼球充血而导致的红视。痛感一波一波地袭来,仿若无止无尽的潮汐。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要被这疼痛逼得逃出自己的身体。终于,大脑也忍受不住这剧痛,于朗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那疼痛在他的身体中肆虐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觉得有雨滴落在脸上。难道又是梦境?他暗暗琢磨,睁开眼睛却看见严潇满是泪痕的脸。原来不是雨滴,而是严潇的泪水。
    “好些了吗?”严潇说着,又有一滴泪水掉落在于朗的脸上,然后沿着鼻翼流到嘴边,于朗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味道不好,又苦又涩。”于朗强作欢颜。
    严潇微微蹙着眉,闻听此言,猛地将身子往后一撤,撇嘴抱怨道:“都怪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乱叫,吵得我也睡不好。”
    严潇这一撤身,于朗的脑袋便一下子落到床上。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头一直被严潇抱在怀中,心中一暖,恐怕是自己忍受不住头痛叫出声来,严潇听到之后就过来看自己。
    于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鼻孔中突然涌出两道热流,伸手一擦,满手都是血迹。
    严潇“啊”地叫了一声,扯着他就往洗手间走。
    折腾了大约十分钟血总算是止住了,可这十分钟里他起码流了百八十毫升的血。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于朗脸色发白,脚步虚浮,眼前金星四射,要不是严潇扶着他恐怕会一个跟头栽倒在洗手间里。
    “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严潇满脸担忧。
    “没事没事,医生说这些都是正常的症状。”
    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和陈德龙约的是早上八点,还有不到四个小时。
    严潇不放心于朗一个人,把于朗扶到床上之后也跟着躺在旁边。
    “你说真的有地狱吗?不知道我会被打进第几层,还好我没做过什么坏事,不过谎话倒是说过一些,不会让我进拔舌地狱吧?惨了惨了。”于朗本意是想要逗严潇笑,可是一句玩笑话却被他说得凄惨万分。
    “于朗,”严潇突然翻转身子抱住于朗,把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哽咽着说,“你别死啊,求求你别死!”
    于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什么话都已经多余了,他所能做的只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睡去,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手忙脚乱地收拾完之后已经是七点半,等他们赶到码头的时候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八点过一刻。
    出乎意料的是陈德龙并没有在约定的地点等他们。两个人又等了一会儿,一直到九点依然不见陈德龙的影子。
    “可能出事了。”于朗对严潇说,说罢转身向陈德龙家跑去。
    从码头到陈德龙住的地方不是很远,但两人依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于朗一边弯着腰喘息,一边使劲砸门,砸了十几下,却没有任何反应。于朗用力一推,整个门板“咣当”一声向里面倒去。那扇门虽然破旧,但材质却相当好,又沉又重,猛然翻倒,带起的风把屋内的尘土激得四散飞扬。
    顾不得飞舞的灰尘,于朗掩住口鼻就冲了进去。屋子很小,里面是卧室,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除了外面门边的区域,里面一片昏暗。尘土味、汗臭味混着食物腐败的味道呛得于朗直皱眉头。
    他四下环顾,并没有发现陈德龙的身影,大叫了几声同样无人应答。于朗正要转身出去,蓦然发现墙角的位置似乎悬挂着什么,走到近前一看,只见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正对着他,两只眼睛向上翻着,一条青灰色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垂在胸前。
    第十章 因果
    距离于朗发现陈德龙尸体一小时之后,码头的一家快餐店里,于朗和严潇坐在最里面靠近墙壁的位置,每人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面面相觑,神情沮丧。
    “陈德龙是被掐死的。”严潇肯定地说,“他的脖子上有两个乌青的手印。”
    “难道是白灵妃?”于朗想到郭小鹏。
    “不可能,如果是白灵妃的话,她要么像杀郭小鹏一样掐死他,要么像杀薛沐一样吊死他,犯不着先掐死他然后又伪装成上吊自杀。”
    “这么说凶手另有其人。”于朗皱着眉头说,猛地顿住,脸色骤变,“是信力会。”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来找陈德龙?”严潇的脸色也变了。
    “几天之前我曾经接过一个恐吓电话,威胁说如果我不停止和你们合作就要杀掉我。当时我就怀疑自己已经被对方监视了,原本想和你说,但却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再见到你的时候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就把这事忘到脑后了。后来接到高旭的死亡通知,觉得既然如此他们也就没有再监视我的必要了。现在看来,他们依然没有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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