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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婆既然这么开明,田兰也就不推辞。回到东窑,坐在炕上写信,先是说了说家里的近况,又把发生的趣事挑几件说了,然后告诉张家栋东西收到了,家里人都很开心,最后自然是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也好好保重身体。一封像八股文一样的信,不消一刻就写好了。
    把信通读一遍,确认既没有错别字也没有语句不通后,田兰突然想到上辈子的矮丈夫。第一代脖子粗,第二代个子矮,这是碘缺乏症的表现,她们这里是缺典地区,现在加碘盐又还没有出现,为了家里人特别是猫蛋狗蛋的健康成长,田兰决定让张家栋多给家里寄点海产品。拿出信纸又重新写了一封,重点是以后不用往家里汇钱,多买点方便运送的海货寄回来就行。
    第二天吃过午饭,田兰正准备去邮局寄信,姐夫拦下她,“兰子,你现在有空吗?有点事跟你商量。”
    “姐夫,有什么事?我正准备去邮局寄信呢,不是特别要紧的事回头再说。”
    姐夫知道这信八成是寄给小舅子的,笑笑地说:“不忙不忙,你先给柱子寄信去吧,顺便跟柱子说一声,谢谢他那些稀罕物了。回头你到家里找我,我和我爹都在中窑里等你。”
    田兰一听张有堂父子要在中窑里等她,就知道肯定是有大事要商量,到邮局寄了信就赶快往回赶。
    ☆、39试探
    进了张有堂家专门议事、待客的中窑,父子俩正坐在桌边说着什么,田兰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
    润生和他爹在窑里扯着闲话,很明显是在等田兰,看见田兰进窑找了个位置坐下。张有堂先是咳嗽一声,而后开口说:“兰子,今天叫你来呢,是想说说你借给我们家开砖厂的那笔钱。当初你说钱先借给我们使,等我们挣着钱再帮你把醋厂建上,是这回事吧?”
    田兰不清楚张有堂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哩!”
    “我们的意思呢,你回去和亲家商量一下,明天一块来家里再商量商量。要是愿意我们帮着建个酿醋作坊,那就用砖厂的砖,趁着地还没上冻,先开工造厂房,争取过年前能让你们酿出一批醋,趁过年来个开门红。”张有堂继续说。
    田兰觉得这正是打瞌睡就来枕头,自己正想着怎么减轻婆婆的负担,姐夫他们就准备帮着盖厂房,田兰欢欢喜喜的把事情应下了。
    晚上回到家和婆婆一说,婆婆沉默了一阵,直呼亲家的名字,说:“张有堂那意思是不准备把钱还给咱家啦!”
    田兰听着一愣,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遍,支书好像确实没提还钱的事,只说拿厂里的砖帮着建厂房。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出去买砖头盖房一样要花钱,让姐姐家拿砖头抵一部分的欠款也是可以的。
    田兰想通了,劝有些生气的婆婆:“娘,亲家那也不是想赖账,他恐怕是想拿自家的砖抵一部分欠咱的钱,具体的咱明天去了再商量。”
    “我知道你是为你姐好,从你提出两家一起合开小吃店,我就知道你是个心里装着你姐的好孩子。可娘这辈子就是受不得被人欺负,早年间谁要是敢拔我地里一根葱,我就敢拔他一晌萝卜。这人只有豁得出去,才能不被人欺负,张有堂这回是摆明了要欺负咱啊!”柱子娘还是有些气不平。
    田兰终于明白张家栋当初为什么难娶媳妇了,她这婆婆早年间怕也是个惹不起的母老虎。话说回来,一个寡妇家拉扯俩孩子,不厉害点日子也确实没发过。
    田兰转换思路劝道:“这正二八经的开个工厂酿醋,可不比咱们在家里小打小闹,这个执照那个证的,跟政府打交道的事多着呢,咱们两个女人家也不懂这些,以后还得仰仗姐夫、亲家、甚至是狗蛋他二爷爷。”
    柱子娘也明白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田兰这么再接再厉地三劝两劝,倒也把她拧着的那股劲劝回来了一点。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走在村里的土路上,田兰还继续劝婆婆:“娘,到那有什么事我来说,你千万忍着点,不为别的就为姐姐,也不兴跟亲家吵嚷。”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都说一天了。”柱子娘不耐烦的摆手。
    到了张桂香家,谈起正事,柱子娘虽然有些不高兴,倒还是没有撕破脸。商量的差不多后,张有堂父子俩把她们送到门口,站在窑檐下,张润生问他爹:“咱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地道。”
    张有堂瞪了一眼儿子,掀帘子回窑,“你就这么不了解你爹我?我是那种占这点小便宜的人吗?我这么做就是要试试你丈母娘,看他们家到底现在谁说了算,那说了算的人到底明不明事理。”
    润生给他爹倒了一碗茶水,一副洗耳恭听准备受教的架势。
    “今天看来,虽然钱把在你丈母娘手上,可家里真正能做大主的还是娃娃他舅娘。这田兰瞧着应该是个聪明的。”喝了一口茶水,乡村老政治家张有堂同志继续说“你现在经常在外面跑,也知道这开个厂不仅要把厂子管好,外头的事情也很重要。她们两个女人家开厂,以后你这做女婿、做姐夫的免不了要帮着请客送礼,这一回两回的贴不要紧,十回二十回呢。她们要是不晓事,你迟早吃亏落埋怨,咱就是花了灯油钱还站在黑地方。”
    润生听了这话,点头不已,“爹这是想告诉我,再好的交情也是‘同患难易同富贵难’,现在日子好起来了,咱更得睁大眼睛看人心。田兰她们要是能明白吃亏是福、和气生财,咱以后就多帮衬,要是不明白咱以后也少掺和她们的事,别没事惹得一身腥。”
    “你能明白爹的意思就好,你那会小,不知道,你丈母娘这个人是丁点的亏都不肯吃,这哪是做大事的料。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娃他舅娘识趣,咱也不能真的占人便宜。这办醋厂大大小小的花销,凡是经你手的都要有个明细账,以后拿给娃他舅娘看,懂不!”
    润生点头称诺。
    在姐夫一家的帮助下,田兰家的醋厂也在公路边的一块地上破土动工,考虑到砖厂烧砖总是黑烟弥漫,醋厂的位置和砖厂隔着好一大段距离,还特地选在了上风方向。
    因为是正经八百开的厂,相关的手续都很齐备,都是姐夫帮着办的。既然开了厂就得有个名字,大家坐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就叫张氏酿醋厂,厂里新做的那些醋坛子都刻着“老张家”三个字,权当是商标了。这倒是让田兰想起了“宅男女神老干妈”。
    赶在过年前,醋厂的第一批醋分销了出去,放寒假的润叶在家无事邀田兰一起去县城逛逛,家里人都让她们出去玩玩,姐姐甚至还列了份单子,让她们去县里买回来。
    ☆、40煎饼
    开了小一年的店,除了挣着不少钱,最大的收获算是把过路的司机混了个脸熟,早上田兰和润叶收拾好,搭相熟司机的车去县城。
    县城就是县城,街上买东西的人海了去了,热闹程度直甩老街好几条街。润叶在县城多年,是惯熟的,她像个蚯蚓一般拉着田兰在人群中左跳右窜。两个人先是照着单子把姐姐要的东西都买好,又挑着公社供销社没有的新鲜花样给家里人扯了布、给猫蛋狗蛋买水果糖,等她们大包小包肩扛手提的突出重围,太阳都已经升上中天。
    “哎呀,累死我了,这一个个跟不要钱似得。”润叶把东西放在地上,擦着汗说“你看看,我都挤出一身汗了。”
    “出汗算啥,这吃的用的咱可买了不少好东西,回头拿今天买的料子,我给你做身好看的西装,像画报上的那样。”
    “你说真的!兰子你怎么这么好呢,我要是个男人我一定娶你。”润叶欢呼着,她知道田兰说的是上回在一本上海出的画报上看到的那身衣服,上海人的衣食住行几乎是这个时代的时尚标杆。
    “行了,别叫了,都这点了,你不饿啊?咱先找个地方弄点吃的,然后搭车回家,我都饿死了。”田兰嘟着嘴,学着平时润叶撒娇的样子。
    “行行行,我也饿了,咱快走吧。”润叶拾起地上的大包小包,一马当先的找饭吃去。
    腊月里,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可县城的街道上卖吃食的摊子却不像下面逢集时那么多,两个人来买东西什么票都带了就是没有带粮票,也不好去国营食堂吃饭。润叶和田兰转悠了好久才在闹市区的外围发现几个摊子,估计是周边城郊的农民趁农闲来搞的副业。
    一直走在前面的润叶忽然停了下来,拽着田兰的胳膊小小声的说:“兰子,你看前面那个人,就是‘山东煎饼果子’那牌牌后面的那个,是不是上回去店里的那个‘战友’啊!”
    田兰顺着润叶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埋头做煎饼的人看起来还真像许向前。
    拉着润叶走上前去,田兰装做不经意的说:“这街逛得饿死了,老板,来两个煎饼果子。”
    许向前自打退伍回来,就整天在家无所事事,他家的条件很好,父亲是商业局的局长,母亲是县医院的大夫,家中就这么一个独子,父母什么都紧着他,他就是天天在家吃喝玩乐也没什么。可许向前从小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跑去当兵,他把附近的地方都逛了一遍之后,实在没事干,他爸就把他安排进了县里的某个机关看大门。每天坐在小小的门房里,喝茶、看报纸、登记出入人员偶尔和机关那些退二线的老头老太聊聊天,这样的日子没到一个礼拜他就受不了了。家里没办法,又托关系给他张罗新工作,可找来找去都是和看大门差不多的工作,他实在是不愿意干。
    他们部队的山东人不少,某天他在家,突然想起以前去炊事班帮厨,炊事班的一个山东战士烙过一次煎饼,他还上手学了学。他进了厨房,照着记忆里的步骤和面烙饼,试了几次,别说还真给他捣鼓成了。
    从那以后好一段日子,他们家的饭桌就是煎饼当道,父母虽然吃着怨,可想着儿子好不容易有点想干的事,也就忍了。
    经过长期练习,许向前觉得自己的煎饼技术上来了,就向父母提出他要去街上摆摊子卖煎饼。父亲吼叫、母亲流泪,自然都是不答应,可向前还是倔着性子趁腊月人多上街摆摊,今天已经是他摆摊的第四天,一开始有人看着新鲜,买过尝尝,今天不知怎么的,到现在连张都还没开。
    正当他百无聊赖东磨磨西摸摸的时候,突然有人开口要两个煎饼,他一声:“好嘞!”就准备上手,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发现来人尽然是张家栋的老婆田兰。
    “嫂子,你咋来这了?”许向前笑得有些不自然。
    拎高手里的东西,田兰答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上城里来备点好年货,这是你开的摊子?”
    “嗯,在家闲着没事,想起以前跟炊事班的战友学过做煎饼,就支了这么个摊子。”
    “嗨,你们部队的炊事班不会是山东人的天下吧,上次家栋回来也说他们连有个山东的炊事员。”田兰惊奇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吧。来,嫂子,我给你做煎饼吃。”许向前手脚麻利的摊饼、抹酱、放油条,一个煎饼一分钟不到就做好了。
    田兰拿过煎饼先咬了一口,然后递给润叶,“润叶,你也尝尝。”
    嫂子一个人在家,凭着自己的好手艺开起了一家大饭店,许向前想让她给自己提点建议:“嫂子,你觉得这煎饼还中吃不?”
    “你想让嫂子说实话啊?”看了一眼面前忐忑的小伙子,见他点头,田兰继续说“说实话一点也不好吃,难怪你这没什么生意。”
    田兰直白的批评让许向前有些不好意思,润叶悄悄地拉她的衣服,示意她不要这么让人下不来台。
    田兰拍拍润叶的手,然后对许向前说:“你这面饼裹酱最多加一根油条的肯定不好吃,而且你这酱除了咸啥滋味都没有。我要是你啊,就好好琢磨琢磨这酱,烙饼的时候呢,抹点香油,再打上鸡蛋,加点葱花和芝麻。这闻起来香,吃起来好,客人自然就有了。”
    “嫂子不愧是开店的,就是有经验的,回头我按您说的试试。”许向前又麻利的做了个煎饼,递给田兰“我这手艺虽然不行,可歪好能填肚子。”
    反正也没生意,许向前索性拿了凳子给田兰和润叶,还给两人倒了水,让她们歇歇脚,顺便聊聊天。
    在许向前的摊子前没待多久,田兰和润叶就忙着搭顺风车去了。
    因为和司机师傅相熟,顺风车一路开到润叶家门口,两个人跳下驾驶座,挥别司机师傅,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
    狗蛋早就在院子里一边玩泥巴一边等她们,看见她们回来,挥着脏脏的小胖手,就要上去拿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天的
    ☆、41电话
    因为砖厂、醋厂、饭店三头的忙,家里过年的物什不像别人家那样早就备下了。最后的那两天,全家人一齐动手忙乎吃食,考虑到她们家就只有田兰和柱子娘两个人,张有堂拍板,两家把年和在一起过。
    打从县城买回来料子,田兰就开始起早贪黑的用姐姐那台缝纫机给大家做衣服,家里的女人但凡有一点时间也都来搭把手,人多力量大,衣服竟然真的赶在过年前做好了。只是润叶的那身毛料西装因为太费事,没有来得及,不过那衣服是春天穿的,润叶也不在意,只是要求田兰一有空就给她做,她好穿上去学校教书。
    大年初一,大家都穿上新衣服,躲在暖呼呼的窑洞里,嗑着瓜子聊着天,猫蛋狗蛋跟村里的孩子一起四处拾鞭炮屁股,空气中弥漫着各家各户的吃食香气。
    今年收成不错,地里的粮食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农民再也不用为来年的肚子问题发愁。再加上冬闲的时候公社组织各村各队,干脆了当的把地按人头分给了各家各户,大家都觉得只要愿意下力气,来年的光景也是艳阳高照的。有了奔头,这年过的自然是热热闹闹,甚至年前几个大队的书记就一块商量好要搞社火。
    田兰和润叶让姐夫把缝纫机搬到了润叶屋里,大年初一两个人就闷在屋里捣鼓她们的时髦衣裳。
    柱子娘跟女儿、女婿还有两个亲家干脆抹起了牌,也不赌钱就图个乐呵。打牌的间隙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旁边观战的姐姐去开门,发现竟然是公社邮局的人。
    “快去接电话吧,你弟弟从部队打电话回来啦!”邮局的人急急地对姐姐喊道。
    看到柱子娘也在窑里,他继续道:“看来我到这还真是来对了,柱子娘也在啊。快别摸牌了,你儿子从部队打电话回来了,还在线上没挂呢,快去接吧。”
    过年邮电局也放假,只留了他一个人值班,说完话邮局的人就赶忙回去了。柱子来电话可是大事,大家撂下牌,穿上出门的厚衣服,敲了润叶那孔窑的门,叫上润叶和田兰,一家子浩浩荡荡的往邮局跑。
    张家栋正在线上等着,一大帮子人,你说两句我说两句,时间就过去了,因为后面还有排着队准备往家打电话的战友,张家栋没说一会儿就不得不把电话挂了。
    张家栋已经提干了,按照规矩他的年都得是在部队陪着手下的战士们度过,这样的年已经过了好几个,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特别的想家,大年初一不自觉的就跑到营区外面的邮电所往家打电话,到了邮电所才发现和他一个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大家都是等了好久才跟家人讲上几句话。
    打完电话,张家栋揣着一颗火热的心,走在因过年而显得清冷的街面上,虽然和家人只讲了几句话,还都是没什么营养的问候语,可是能听到大家的声音,他就觉得很幸福。
    接完电话个个都笑嘻嘻的,大家一路谈着笑着慢悠悠的从邮局往家走,没有来时的匆忙纷乱。回到家该抹牌的继续抹牌,该做衣服的继续做衣服。
    一回到窑里润叶就笑倒在炕上,田兰站在地上一边脱大衣裳一边调侃道:“你这是刚才西北喝多了,抽抽啊,笑什么呢?”
    润叶一个翻身,趴在炕沿上说:“你不觉得好笑吗?张家栋大年初一、千里迢迢的打个电话回来,就这么你寒暄一下,我寒暄一下就没了,什么有用的话也没说上,你说他现在心里怎么想。”
    润叶对田兰眨了眨眼睛继续说:“哎,你男人打电话回来,说不定是想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呢,这下可好,除了一句‘你好吗?我很好。’啥也没说成。你心里是不是有点想法啊!”
    田兰被润叶说的脸红,转过身坐到缝纫机前,不理她。
    “哎呀哎呀,知道你脸皮薄,我不说了还不行,咱继续做衣服,啊。”润叶见田兰不说话只得自己放□段,讨好的说。
    晚上回到家,独自躺在东窑的炕上,田兰思索着白天的事情,尤其是润叶的话。她自问对张家栋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称为“爱情”的感情,他们到现在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个星期,让她爱上一个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星期的男人,这显然不现实。真要谈感情,她对他最多也就是亲人之间的感情,甚至这份亲情还没有她和婆婆之间的深,毕竟她们才是朝夕相处的人。
    可自己为什么对涉及到他的事情会脸红呢?田兰躺在炕上翻来覆去、辗转无眠,最后她只想到了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那就是,现在是1980年,她的生理年龄不过20岁,二十岁的姑娘脸皮薄是很正常的。
    另一方面,重生以来她受到了婆婆及姐姐一家的呵护,他们像对待一个20岁的年轻小媳妇那样对她,让她无形中产生了一些少女才有的心理认同。
    想通了这些,田兰不再因为润叶白天的话而困扰,反而有一种幸福感,一种事业蒸蒸日上、家庭甜美圆满的幸福感,带着甜蜜的幸福感,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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