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儿似乎是宇宙中最为落后的角落,但实际上落后的仅仅是普通民众而已,处于金字塔顶端的那些势力们,依旧享受着与其他地域中最顶级阶层们相差无几的生活。这里的确充满暴力、混乱和血腥,然而这里的民众也最容易被驯服:他们已经习惯了听话,只要你的拳头比他们更大,你就可以顺顺利利地做着他们的主人。
底层的那些人们生活得朝不保夕,居住的房间中甚至没有一块完好的玻璃,而最顶层的“委员会”却有足够的钱和精力,能够制造出一个银河帝国里都不曾存在过的奇迹:
——连通着混乱之地中各个星球的高速星轨系统。
“星轨”是相对于“光轨”而言的,后者通常只用于地面交通,前者的驰骋范围却包含了充满射线的宇宙。想一想星轨轨道的高昂价格,再想一想星球之间彼此相隔的距离,就连最近发了笔大财的卡里·哈罗德都会为了这个可怕的数字震惊,委员会却能够豪掷千金而面不改。
这个价值连城的系统给混乱之地带来了交通的极度便利,也为委员会带来了流水一样的财富。现如今,混乱之地的民众们都已经习惯了使用星轨系统,会为了茫茫宇宙中那一根根闪烁着莹亮光芒的圆形轨道而震惊不已的,也只有刚刚来到这儿的那些土包子罢了。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被人叫做是土包子。”
劳伦斯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驼的围巾里,透过厚厚的针织绒线对西泽低声说,由于那些围巾实在太厚,他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有些沉闷,但西泽依然清清楚楚听见了他所说的话语,于是他微微地皱了下眉,答非所问地说道:“等到面见殿下之后,我会向殿下提议在帝国之中建立类似的交通系统。”
“……拜托,这系统得花上多少钱……帝国有这么多钱的话,不如直接研究更高端的点对点长距离空间传送系统好了。”
劳伦斯嘟囔着,把裹住自己的围巾又紧了紧,极为怕冷的他畏惧地望着外面天寒地冻的情景:“这儿可真冷啊……嘿,哥们,我们商量一下,反正要找人的那个也不是我,我干脆现在回飞船上等着你的消息——”
他的话并没有来得及没有说完,因为紧接着西泽就拽着他长长的围巾一角,扯着他直接往寒风呼啸的室外走去,几个属下脚步匆匆地跟在他们身后。
此时距离银河帝国皇室政变事件已经过去了半年左右的时间,当初朝堂上激烈的斗争,如今已经变得胶着而平静。即使“伪太子派”迫不及待地打上了神殿的大旗,也不过是与正统的保皇派势均力敌而已,尼古拉斯本人对不能登基的现状越来越焦灼,他的助手与心腹亚伯特却好像对这些事情完全不曾在意。
西泽因为亚伯特的态度而对他的立场产生了怀疑,曾经暗中派遣手下与他接触,试图弄清楚父亲的墓碑上不曾镌刻生卒年月的缘由,但所有派去的人都被毫不留情地杀死。亚伯特以实际行动表明了划清界限的态度,西泽自然也停止了与他接触的意图,转而私下里进行调查,但到了如今,他们也只弄清楚了一件事:埃里克·阿莫斯菲尔德临死之前,所去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皇室总管亚伯特。
这让西泽忍不住对自己父亲的生存与否产生了一线希望,但这希望实在太微茫,微茫到他甚至不敢将它当真。
这个星球上的雪下得极大,呼啸的寒风也十分凌冽,大片大片的雪花被风吹裹着袭来,劈头盖脸地往银河帝国一行人的脸上身上砸。劳伦斯挣扎着把自己裹得更紧了,西泽风衣的后摆被风吹得飘摇起来,他将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思绪挥去,抬眼看向无穷无尽的天空,天空之上布满了暗沉沉的乌云,就像是殿下离开银辉的那天一样,看不见哪怕一线天光。
……殿下现在究竟会在哪里……
西泽允许自己稍稍失神了一瞬,但随即他便打起精神,意识到他们需要殿下远甚于殿下需要他们。
找到殿下仅仅是第一步而已,如何让殿下跟他们回到帝国,才是真正难以办到的事情。
“我们走。”西泽垂下眼,他们大步大步地往贩卖情报的交易所走去,满地积雪碎玉般溅起,细细的雪屑扑满了他们的衣角。
“又是一群外来者。”克里斯蒂安站在街口的背风处,看着又一行穿着体面的陌生人走向不远处的情报交易所。他警惕地注视着他们,尽管这些人穿着打扮非常像是肥羊,但这些肥羊却不是他可以碰的:队列中的大部分人身上都有种血腥味儿,非常危险的血腥味儿。
克里斯蒂安打赌他们杀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
“今天的生意怎么样,克里斯?”黄老头儿从他的身后走了过来。克里斯蒂安没有理他,反而把头转过去,轻轻地哼了一声。黄老头儿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态度,知道这是“生意”不景气的证明,也不以为忤,只笑嘻嘻地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递给了他一个热腾腾的袋子。
“什么啊?”克里斯蒂安嘴上不耐烦地说,手上却毫不反抗地接过袋子,随后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克里斯蒂安立刻便被袋子里弥漫出的香气诱惑住了。他迅速抬起头,眼睛因为惊喜而变得闪亮亮的:“这是凯特面包房那边卖的那种——”
“你最喜欢吃的椰蓉面包!”黄老头儿脸上带着矜持又有点得意的笑,就像是给自己的孙子孙女悄悄准备好礼物的长辈那样,他期待地望着克里斯蒂安,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
克里斯蒂安给了他一个非常用力的拥抱。
“谢谢——我说真的——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买这个——”克里斯蒂安短促地说,他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只面包递给黄老头儿,犹豫了一下后,自己也拿了一只,剩下的面包则被他好好地放回了袋子里,袋口也被重新扎紧,免得里面的面包失了热气。
“你倒是多吃几个啊,这是我给你买的。”
黄老头儿见他只拿了一个面包,语气中便带了些不满。克里斯蒂安摇摇头:“这段时间生意不好,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吃过好东西了,她吃得就更加差……”
很显然,剩下的那些面包他打算留给别人。
“我们是救人,又不是救一个祖奶奶回来……给她一口吃的就不错了,你还管她吃得好不好……”黄老头儿低声地嘟囔着,克里斯蒂安却只当没听见,他低下头闻了闻手里的面包,然后将它递到黄老头儿的手里道:“你帮我吃了,老黄,我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真的。”
似乎是担心被反驳,他还特意强调了一句
黄老头儿的数落声一下子卡了壳,他瞪着克里斯蒂安:“你别装!现在就给我把它吃了!你要是不吃那我也不吃,我俩一起在混乱之地的街头饿死算了!”
克里斯蒂安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克里斯蒂安终于妥协,他举起手中的面包,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
“都凉了。”他嘴里艰难地咽下面包,含含糊糊地说,黄老头儿悄悄松了口气,望向他的时候眉毛却依然是立着的:“凉了活该!”他气哼哼地说,另一边却也举起面包,在上面咬下了一口。
克里斯蒂安是在自己六岁那年遇到黄老头儿的。
那时他正站在凯特面包房的外面,掂着脚尖探着头往面包房里看,混乱之地里少见的大块落地玻璃橱窗里,新鲜出炉的烤面包正散发着腾腾的热气,黄油的香味从面包房的门口飘出来,使劲儿往人的鼻子里钻。
克里斯蒂安当时只是一个混乱之地里极其常见的流浪儿:这些流浪儿或者出生时就被遗弃,或者是家里遭遇了大难,总之他们失去了可能的庇护,只能在街头上漫无目的的流浪。一些资质好的孩子会被当地的势力捡回去培养,长得好看的孩子也会常常莫名其妙的失踪。克里斯蒂安本来也应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那天他真的饿极了,而且很巧的是,黄老头儿那时也非常饿。
而他也非常喜欢吃凯特面包房的面包,和饥一顿饱一顿的克里斯蒂安不同,黄老头儿已经是个能够照料自己的成年人了,他身上有着足够多的钱。
简单来说,他们两个就这么相遇了。
当时黄老头儿正抱着一满袋的面包从凯特面包房的门口往外走,而克里斯蒂安盯着他的面包,打定主意要从他的手上骗到一个。
“你小时候就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天生的骗子。”黄老头儿咬着面包轻声说,克里斯蒂安沉默一会儿,勉强露出了笑容来回应这个夸奖,但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我其实并不想当一个骗子。”
骗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但是在混乱之地里,你想要生存,就没有那么多的选项可以选择。他和黄老头儿都处在混乱之地的底层,可供他们选择的职业并不多,大部分的底层人都选择了给不同势力做着打手一类的小喽啰。服务员或者厨师保镖已经算是光鲜体面的职业,并不是普普通通的民众都可以做的,他们大多都有着自己的背景家世,才能够在这个十足混乱的地方安稳过活。
在这样的背景下,克里斯蒂安能干什么呢?他没有背景,没有身份,异能天赋也不够高超,只有一张脸算得上漂亮,可是要他出卖身体?那还不如做一个骗子!
偷偷骗骗都是小事,也不会觉得格外对不起良心,人要活命,总是要做出一些妥协的。
克里斯蒂安跟着黄老头儿做这一行已经有将近十年,虽然年轻,却算得上是当地街面里的行家。他有一种对危险的天生敏锐预感,这令他从来没有踩到什么铁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从未失手过,相反,是很多次的失手才将他锻炼成了如今的手腕高超的骗子,不过在这些数量众多的失手里,从没有哪一次像是几个月前的那次让他印象深刻。
他可是少见地一连栽了三回……
——不,让他印象深刻的其实并不是连续失手本身。
克里斯蒂安用力地嚼着面包,他不得不承认,虽然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家伙到底叫什么,但他的脑子里依然充满了他的模样。每次睡觉梦见他的时候,克里斯蒂安都说服自己这是因为连续失手的丢脸和耻辱感,但很显然,即使时隔许久之后,当克里斯蒂安再度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一步步向着自己走近的情景——时,他心里的那只小鹿便又会凭空生出来,扑通扑通地狠狠撞击着心房。
身边的黄老头儿还在低头吃着面包,克里斯蒂安知道他最近不太高兴,因为自己收留了一个十分麻烦的女人。
“她会给我们惹上麻烦的。”黄老头儿常常对他说。
克里斯蒂安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帮助别人”这种事在混乱之地做得多了,会直接害死自己,何况他和黄老头儿本身也并没有多少实力。但他没有办法坐视着她被那些家伙掳走……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见那个女人的长相时,那天那个少年的身影便同时蓦然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然后和她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真的有点像。”克里斯蒂安这样告诉自己:“说不定他们之间有着某种亲属关系呢,然后你这样救了她,正好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实际上他不是不知道这种可能性究竟有多么渺小。
……他只是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再与那个少年相遇。
翼展如风的赤翼鸟或许会偶然掠过一个水塘的上空,但它却永远不可能在水塘之中停留。那少年在这儿不过是匆匆而过,留下了一个缥缈的剪影罢了,但克里斯蒂安却被这剪影牢牢地困在了里面,再也脱不出去。
就像是你爱过一朵艳红的玫瑰,以后每当你看见类似颜的花朵时,都会忍不住想起那朵玫瑰的模样,克里斯蒂安从她的身上看见了属于他的影子。
虽然知道她不是他,但又如何能够让她在自己的面前被人摧折。
“对不起啊。”克里斯蒂安突然对黄老头儿说,黄老头儿诧异地回过头,看见克里斯蒂安咬着下唇,脸上写着明白无误的歉疚。
“对不起,老黄……我应该事先跟你商量之后再做的,我……”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因为愧疚而感到格外难以开口。黄老头儿在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之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绽放了出来。
“哎呀,有什么好道歉的嘛。”
黄老头儿笑嘻嘻地说:“谁都有栽了的一天嘛。如果觉得愧疚的话,那你就好好地练一练*术,多赚一点钱,让我们可以早点买张船票飞到别的地方去……”
克里斯蒂安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头。
“买张船票飞到别的地方”,是混乱之地里的居民们最渴望的改变生活的梦想。混乱之地以外的世界是那么的和平美好,没有多少人会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日日担忧,和在这儿艰难又压抑的日子相比,外面的世界简直就是天堂在人间的代名词。
很多这儿的居民们都不能够理解,为什么外面总是有人接连不断地要到这个地方来。
“因为这里没有规则!因为这里足够自由!”
他们总是这么说,但是这里……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规则呢?
从南到北,从东至西,整个混乱之地被分为数个角落,分别为各大势力占据。
这些势力本身,就是自己地盘上的规矩。
克里斯蒂安与西泽现在所在的这座星球,是混乱之地最主要的十座星球之一,同时也是哈布斯坦家的传统势力范围……当然,在哈布斯坦家被“黑战锤”绝灭之后,统治这儿的人就变成了黑战锤。
和其他那些已经做惯了主人的老牌势力相比,新兴的黑战锤还不是很能领会到“统治”这个词的深意,他们的组织结构依然像是普通的势力一样混乱,除了江湖义气之外什么道理都不讲,尽管他们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十大势力之一,但想要追上其他势力的脚步,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去走。
哈布斯坦家族的地盘太大了,“黑战锤”一口吃掉了他们,却把自己变成了一团散沙。
“黑战锤”的最高首领,也就是刚刚发了笔大财的卡里·哈罗德并不是傻子,也没有打算让自己的家族与势力随着自己的死亡一同消弭。所以他许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改造”自己的那些属下们,想要至少把他们打造成一个能够令行禁止的团队……他部分成功了,但在更大的层面上失败了:“黑战锤”的中上层都还算是符合卡里·哈罗德的心意,但下层的那些不起眼的小头头和他们手下更不起眼的喽啰们却还是习惯性地作威作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大约因为妮娜出身于哈布斯坦家族的关系,顾清玄结束闭关从藏宝地中出来,直接就被传送到了哈布斯坦家族的遗址附近。
哈布斯坦家族的遗址……现在当然是被黑战锤所控制。
顾清玄凭空浮现在两栋破败的建筑中间时,“黑战锤”的一个小队正坐在不远处一座倒塌了一半的大厅里,用有些腐朽的房梁烤着火。纷纷扬扬的雪花从阴沉的天空上接连不断地洒下来,已经在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顾清玄轻轻地踩在那层积雪上,他没有刻意运转灵力,但松软的雪层上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被他踩踏出来。
“你们说那个女人究竟在哪儿啊?”
大厅里的人大大咧咧地说,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要压低声音。这对话被汹汹的寒风呼啦啦地刮到顾清玄的耳边来,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手上却翻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鬼知道在哪……反正那些来找她的人古古怪怪的,我是懒得搭理他们……”
顾清玄翻动着光屏,很快找到了顾渊的名字。他点了一下那个名字,正准备给他发一个通讯,风中却突然送来了大厅里的话。
“……听说那些人自称什么神殿……我说这名字也真够二的,我还以为我们这……啊……已经算是挺二的了,结果他那个……”
接着大厅里便低低地哄笑起来,顾清玄的眉毛稍稍一挑,他啪地关上了手腕上的个人终端,转过头往大厅之中看去。
“你们知道神殿?他们找你们做什么?”他的声音并不大,却透过呼啸的风雪径直地传进了他们的脑海之中。明明没有看见什么人,问话的也全然是陌生的声音,大厅里的人却仿佛鬼迷心窍般,毫不犹豫地竹筒倒豆子般说了:
“几个星期前我们这忽然来了几个人,说自己是神殿的,要来这里找一个银河帝国的贵族女人……我们可不知道神殿是什么玩意儿,但老大看起来挺重视的,我们就听老大的,找呗。”
“听说他们已经这样找过了好多个地方了,混乱之地被他们找了少说一半,要是没有在我们这里找到,他们就要去别的地方找了。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快找到了,因为这几天他们总是围着同一个地方转。”
“同一个地方?什么地方?”
顾清玄紧接着问,那个人结结巴巴地答不出来了,旁边一人便迫不及待地插嘴答道:“就在星轨站那边嘛!他们说是要我们帮忙找,可是现在找到一点线索,就立刻把我们都撇开了,现在我们的人一个都不许往那边去……”
他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顾清玄的身影却徒然在风雪中消失不见了。那人惯性地继续说了几句,才突然惊醒般跳了起来,惊道:“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怎么觉得……怎么觉得……”
“没啊,什么事情?”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说,只有一开始答话的一人皱紧了眉头。
“不然我们换个地方……”
他低声地说着:“我总感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天地之间的风雪更大了,密密的雪帘倾斜着扑来,打得人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新(HàítàNɡsHUWU,C欧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