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书行礼致歉道:“是在下失礼了。”
冯玉书问的,其实也是其他人想问的,毕竟行走江湖,要加些小心。孙明香话虽没说清楚,但众人心中的芥蒂也打消了不少。
萧山鸣看场中气氛有几分尴尬,他大笑道:“月朗星稀,正是赶路的好时候,咱们快些到肃州兰阳,也能在城里转转。”
“是也,是也。”冯玉书抢先跨上了马,众人也哄笑着上了马,扬起了马鞭。
凉风无意,吹动一路桃花儿。
众人以前都觉得肃州是个土地贫瘠之地,但这满眼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连孙姑娘都以为自己回到了蜀中川里。
只有董平一语道破天机:“这几千里良田山水皆属于墨家门下,墨家花巨资从黄河引过来一条支流,专用于浇灌土地。”
肃州无江湖,只有两分天,一分归官府,一分归墨家。路边小儿唱的这两句歌谣,虽有些夸大不尽其实,但也说明了墨家在肃州的财富权势。
从秦州往兰阳城的道上,看见的最多的便是形形色色手提寿礼的江湖人士,这些人里不光有大门派的长老弟子,也有不入流的江湖乞儿,但他们尽受过墨家的恩惠。
来兰阳城贺寿的这些群雄,总有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原因大多都是谁谁说了墨家一句坏话,谁谁又要为墨家打抱不平。
这些境况董平众人也都看在眼里,冯玉书不禁发问道:“墨家如此的威望,真会培养刺来猎杀我书院中人?”
小绿珠儿年纪虽小,但有时妙语连珠,她道:“有威望又能怎的了,要是不知道无妄宗的行径,谁又能知道那气宇轩昂的大庙是藏污纳垢的人间地狱。”
冯玉书道:“是这个理儿,谢绿珠儿妹妹教诲。”
众人骑马来至兰阳城前,萧山鸣叹道:“好一座规矩的城。”
城有百样,有简陋的,有气派的,有古朴的,也有繁华的,但它们都没这兰阳城建的这般规矩。用肉眼看上去,这座城左右对称,上下平稳,竟丝毫没有一点不规整的感觉。有传言肃州墨家传承的是当年诸子百家墨家的意志,精于建筑工匠之事,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座极为规矩的城。
忽而,绿珠儿面色一喜,向前喊道:“不念妹妹。”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男子正拉着一个藕色衣衫的小姑娘要进城里去。那小姑娘一回头,正是不念。不念看到绿珠儿也是喜上眉梢,她挣脱了男子的手就朝董平几人跑了过来。
绿珠儿跳下马,紧紧的与不念拥抱了一下道:“不念妹妹我可想死你了。”
不念也嘻嘻笑道:“不念也想绿珠儿姐姐。”
两个小女孩年岁差不了多少,再加上两人又颇有眼缘,虽只有一面之交,但行为已亲昵的像极了姐妹。
绿珠儿道:“不念妹妹,你也是跟你爹爹来参加墨家老爷子的寿宴吗?”
不念摇摇头道:“爹爹好古怪,他只是说是来杀人的,其余一概不跟不念说。”
听到这话,除了孙姑娘,董平等人都是一惊。不念的爹爹的厉害,他们都见识过,这般人物要来杀人,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挡的住。
冯玉书道:“不念姑娘,令尊好像在喊你。”
不念嘟嘴道:“绿珠儿姐姐,这书呆子着实讨厌,我上次都告诉他了我是不念,不是不念姑娘,他还这么叫我。”
绿珠儿揉揉不念的脸蛋道:“姐姐帮你教训他,但现在不念还是先去找爹爹吧,他该等急了。”
不念虽极不情愿,但仍是转过了身子,绿珠儿突然道:“不念妹妹,你等一下。”
不念回来道:“怎么了?”
绿珠儿从小布包里掏出两枚碧绿色的小珠子,放在不念手心里道:“这是姐姐的爹爹给姐姐的宝贝,咱俩一人一颗,要是以后不念想姐姐了,姐姐想不念了,咱们就捏碎珠子,另一人就会找到她。”
不念将珠子拿起来对着太阳看了看,她的眼,跟珠子一样好看。
她笑了起来道:“到时候肯定是姐姐先捏碎珠子,因为不念这么可爱,谁都会想不念的。”说罢,她就如只蹦蹦跳跳的翩翩蝴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冯玉书知道绿珠儿身世坎坷,有一个她与她交好的小姐妹,他也替她欢喜。
几人刚说要进城,就见一文质彬彬的青年满脸微笑的拦住了几人的马,冯玉书招呼几人下马后,他上前抱拳道:“诸葛兄,你也来了。”
那姓诸葛的公子叹息道:“我们这般文人也只能坐船前来了,哪儿有玉书兄仗剑天涯来的痛快。”
冯玉书摇头道:“这一路凶险可多于痛快,我来为你引见。”冯玉书说完斜过身子道:“这几位都是我们武院学生,董平,萧山鸣,林三川。这小姑娘……”
诸葛公子一一与众人道过礼后,打断冯玉书道:“这我知道,你那便宜妹子天机院的小探花绿珠儿。”
“什么便宜妹子,我可贵重着呢。”绿珠儿斜睨了诸葛公子一眼道。
“失礼失礼,绿珠儿姑娘是贵重的。”诸葛公子道。他说罢又看向孙姑娘,疑惑道:“女院何时出了这般佳人了?”
冯玉书笑道:“这姑娘可不是我们书院中人,而是萧兄的佳偶。”
“哦,见过姑娘。”
“公子万福。”孙明香微微屈身道。
冯玉书揽过诸葛公子的肩膀道:“这位公子姓诸葛名星空,乃是经纶院的榜首,当世大才,连太叔院长都曾称赞诸葛公子乃治国安邦的奇才。”
“玉书兄言重了,我诸葛星空就一书生,哪里敢妄谈治国。”诸葛星空苦笑道。
董平笑道:“古有诸葛孔明,今有诸葛星空,看来这天下间的才智全都被诸葛家收去了。”董平说的虽是称赞话,但也带着几丝讥讽之意,诸葛星空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诸位一路劳顿,还是请快些随我去见院长与几位老师,然后休息吧。”
兰阳城里人声鼎沸,城里的商家小铺也是乐的开怀,纷纷将各种稀奇玩意儿给摆了上来。
几人正往鹿岳书院一行人下榻的栈走时,突然被一个含混的声音给叫住了:“诸位要不要买我这神剑,只要一百两银子。”
众人往那边看去,只见叫住他们的是一个躺卧在地上的干瘦乞丐,他衣衫破烂,满脸泥污,邋遢的紧。
诸葛星空笑道:“这人自打我们来到兰阳城就在此摆地卖剑了,但他想用一把满身锈迹的烂剑换一百两银子,这满城豪杰谁会上他的当。”
萧山鸣没理会诸葛星空的说辞,开口对乞丐说道:“兄台,你要一百两银子作甚?”
那乞丐嘿嘿笑道:“我从远方而来,听闻兰阳城的桃花酒是肃州第一名酒,我想去打个一千斤来喝喝,但可惜囊肿羞涩,只好拿这跟了我多年的宝剑来换些银子,买酒来喝。”
众人听闻这乞丐要喝一千斤的酒,都是暗自嘲笑他将牛皮给吹破了。萧山鸣则感叹这乞丐有几分豪迈之气,便对众人道:“谁有百两银子,先借我萧山鸣一用。”董平与诸葛星空都想伸手去掏荷包,就听孙明香微笑道:“相公,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去用吧。”
萧山鸣虽与孙明香定了终身,但每每听到她叫自己相公时,仍不免面红耳赤。他呆呆的接过孙明香递过来的一块金饼道:“兄台,这钱你且拿去买酒,剑我也不要你的,只因我用的是掌法,不善使剑。”
萧山鸣虽说的气,但那乞丐登时就怒道:“你这是真拿我当乞丐了!我是明码标价的做生意,你切莫想施舍与我,这剑我不卖给你!”
董平心中觉得有趣,这乞丐的作风倒是颇有些像他那便宜的祖师爷爷老神偷。
萧山鸣也是执拗,他将金饼登的扔到地下道:“我说出的话,也没有反悔的!”
忽而,那乞丐一笑,凌空一弹,那金饼便嗖的飞起来直击萧山鸣面门。萧山鸣自觉这乞丐没几分门道,他便随意伸手一挡。可没想,这金饼上带着的力道宛如山岳,萧山鸣的巨大的身子此时竟像是团轻飘飘的棉花,随意就被那金饼击到了远处,压到了一大片行人。
孙明香当即暴怒,她摸出连环鞭就往那乞丐击去。看到此环,乞丐怔怔一笑道:,好姑娘,这可是正经的连环鞭。”他话音刚落,孙明香的鞭子便如碰到了一层厚厚的气墙,再不能往前行去。
董平他们此时真当时惊到了骨子里,萧山鸣与孙明香的实力几何,他们心中明白,但这乞丐竟轻描淡写的就治住了二人。
董平道:“兄台,他们本无恶意,你这样做未免太过了些。”
乞丐一笑,孙明香便噔噔退出了几步。忽而她身醒一稳,原来是萧山鸣抱住了她。萧山鸣来至乞丐身前抱拳道:“晚辈无礼,还望前辈见谅。”
乞丐一笑道:“你无礼,那我也对你无礼了。这事就算扯平了,但这剑我却是不能卖给你了。”
萧山鸣弯腰退下后,董平接着道:“前辈,你这剑卖给在下吧,我还多付你一百两银子。”
乞丐闻言连忙摇头道:“不不不,你这人心思不纯,用不了我这宝剑。”
董平听乞丐说完,破有些尴尬的干笑了两声,绿珠儿道:“这位前辈说的极是了,大毒蛇就是心思不纯。”
诸葛星空道:“我与这满城的豪杰还真都是眼拙了,没识出这位前辈的高明。”
忽而冯玉书道:“前辈,能否将这剑让晚辈看看。”
那乞丐上下打量了一番冯玉书道:“拿去。”
他话音刚落,地上那柄锈剑就飞到了冯玉书的手上。
冯玉书持剑一舞,浩然正气喷涌而出。陡然,他手腕一震,大片大片的铁锈就从剑身上剥落而下。冯玉书虚空划了几剑,便有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忽的,他将剑身一转,阳光直射下来,将这柄剑给映射了个一清二楚。剑身稍宽,通体灰黄,但宝剑转动间,似有无数桃花在剑身之上绽放开来。
冯玉书惊道:“兵器谱第十五,桃花剑!”
冯玉书赶紧双手捧剑送至乞丐身旁,恭敬道:“还与前辈。”
乞丐嘻嘻笑道:“我是卖剑的,我就问你,这剑你想不想买?”
“晚辈乃用剑之人,但二十年来未曾寻的一件趁手的利器,这桃花剑晚辈当然想买。”
“那你拿钱来,剑就给你。”
冯玉书苦笑道:“这剑太贵重,晚辈买不起。”
乞丐道:“我就要一百两银子,你怎的就买不起了?”
冯玉书道:“这剑所值,何止百两,十万两,百万两,千万两都不止。”
乞丐摇头道:“但这剑在我眼里就值一百两银子,你买就买,不买就滚。”
冯玉书双手微颤,竟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玉书老弟,这是你的机缘,你何苦不受呢?”董平无奈道,他深知冯玉书本心正直,要让他做有损与本心之事,实在难于上青天。
突然,萧山鸣笑道:“前辈,我这老弟已经同意买了,这是他给你的剑钱。”说罢,萧山鸣又将那金饼扔了过去。乞丐接钱道:“好好好,我这桃花剑能换一千斤桃花酒,妙哉妙哉。”
说罢,那乞丐拿着钱便站起身,大笑着消失在人群之中。而冯玉书则跪于地上,泪流满面。
兰阳城的桃花酒虽然名闻遐迩,但价钱却是不贵,几文钱便能讨上一大碗喝。董平几人又起身走到半路时,就听闻兰阳城中心出了件奇势。是说那招摇撞骗的乞丐,竟真的将破剑卖给了傻子,换了钱买了一千斤桃花酒正在那城中喝的不亦乐乎。
董平等人自想去看个稀奇,便绕了路,来到了兰阳城中心。
此时那数顷空地之上已围满了英雄豪杰,放眼望去,只见前方升起了一座十几丈高的由酒缸摞成的小山。
那乞丐侧卧酒山顶峰,他忽而道:“酒!”便见地下的一个大缸,飘飘然升至半空之中。酒缸一斜,喷香美酒宛如瀑布倾泻而下,那乞丐张嘴去接,就见那美酒便一滴不剩的全都进到了他的肚子里。
乞丐此时露的这一手功夫,令众豪杰大惊失色,皆是惊叹,诧异,惋惜,最后都拍手叫起好来。
人群之外的一位中年男子淡淡道:“好俊的功夫,好深厚的境界。”
他旁边的小女孩儿满脸忧色的说道:“爹爹,你是不是又想去跟别人打架了,可你答应过娘的。”
听到小女孩儿说出她娘,中年男子眼眸中的斗志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黯然,但转瞬间,他的眼眸中又燃烧起熊熊烈焰。他叹息道:“不念,爹爹答应你,这是爹爹最后一次与他人争强好胜。如果错了这次,那爹爹就不知道何时再能碰到这样的对手了。”
“那爹爹答应不念,这次爹爹要杀的人,就不要杀了。”
中年男子道:“好,好爹爹答应不念。”
话音未落,他便抬脚迈向前方。他面前本来还有数人,但他一走动,这些人皆被一股无形的真气给逼退到了两边。众人还道,又是怎样的高手时,那中年男子已然来到了酒山之前。
董平几人异口同声道:“是他。”
那中年男子来到酒山前,也不开口说话,直接就是一鞭。
酒山上那乞丐只是伸出两指,就将那鞭子夹在了手里。
这一招虽然无波无浪,但群雄中有一些实力高深的人却看出了这一招的凶险,若那中年男子的一鞭打了下去,怕是要打裂这大地。
中年男子淡淡道:“翻龙手,你是神偷黎仁醉。”
那乞丐却是哈哈一笑道:“别拿我与那邋遢老头子相提并论,我这翻龙手只是看了那老偷儿用过,便学了一些。”
中年男子不再多言,他手腕连动,就将那鞭子扯了回来。
乞丐笑道:“徐门主,你要是不出刀,今日休想在我这里讨到半点便宜。”
乞丐话语虽轻,但却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徐门主,出刀。
董平眉头一皱道:“刀皇,徐间。”
知道了这中年男子的来历,在场数前人,皆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刀皇徐间,凶名远波。
突然,天色一暗。
群雄抬头望去,只见一柄百丈巨刃从天而降,气势磅礴,势要一刀斩开兰阳城。更有满天锋利刀气,朝乞丐四面八方绞杀而来。
乞丐眼神一凌,面对徐间此刀,他也不敢托大。
忽而冯玉书道:“前辈接剑!”
乞丐没理他,只看他伸出双指,如若实质的剑芒正在其指尖缓缓吞吐。
陡然,乞丐举手飞天,直朝气刃飞去。
陆地神仙之争,引天地变色,人心震颤。
乞丐剑指之处,气刃寸寸碎裂。
满天刀气也奈何他不得。
蓦然间,徐间心如死灰。
“刀剑之争,我终是输了。”
徐间大袖一挥,满天刀气消散无踪。
乞丐飘然落地笑道:“刀剑乃兵中至尊,你我区区个人,又何论刀剑输赢。”
徐间怅然道:“那就是我的刀输给了你的剑。”
“非也,非也。你的刀没输给我的剑,我的剑也没赢过你的刀。只是我的本心,赢了你的本心。徐间你扪心自问,你是否仍执着于刀。”
乞丐说完,徐间猛然顿悟。
而那乞丐已飘然而去,空中只留下那乞丐的歌声:“桃花剑,桃花酒,我拿桃花剑去换桃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