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禹鑫手握着书本,看着蓝布包正在努力地记到底是哪个包是装糖的,在他看来,他娘为他备的包袱,颜色每个都一样,他记得辛苦,听了父亲的话,茫然地抬起头,习惯性地回道,“爹说得极是。”
狄增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刚在想什么,皱眉斥道,“去了书院,要把先生讲的都记在心里,而不是想有的没的!”
“是。”狄禹鑫正容,再瞧得包袱一眼,就看着手中的书低头念念有词了起来。
狄禹祥耳听着父亲与弟弟的说话,眼睛一直看着桌上他刚放下的包袱不放。
狄增看着嘴角有着淡笑,一直对着包袱不语,一派若有所思的大儿,奇道,“怎地了?”
狄禹祥伸手摸了摸包袱,回到父亲身边坐下,探出点身子靠父亲更近了点,在他身边低语商量道,“不知父亲可能向岳父大人问问,康公当年可与云道子如公有过交情?”
狄增虽说作为不大,但心思却是透的,且在官场浸*淫*多年,对大儿性情也是有着八分了解,他话一出,狄增背后一挺,朝大儿看去,“你是说,你媳妇此举另有他意?”
狄禹祥先是笑而不语,随后淡笑道,“她是个聪慧的,且不会害我,只是有些话,不便与儿子讲透罢了……”
“你岳父就在前衙,我先去走一遭。”狄增已站了起来,背手往大门急急走去。
狄禹鑫见父亲走了,眼睛心不在焉调向包袱,嘴里一字不错地念着手中经史的内容……
“吃罢,你嫂子熬的麦芽糖,还加了花生。”狄禹祥拿出袖中暗袋,拉开绳结,递向了比妻子还爱吃糖的二弟。
“谢大哥。”狄禹鑫红着脸拿出一块,先认认真真藏到袖中暗袋的油纸里,又从兄长没收起的袋中拿出一块,掐了一点放到口里,把剩下的又放好,这次他坐正了身,把书中的书翻到他已念到的位置,看一眼,含着糖继续默背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他默念的嘴比先前快了许多,那翻动书面的手也更快了。
看着二弟认真的样子,狄禹祥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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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云道子的课只有书院明年参加秋闺的秀才可听,三郎和四郎就留在了家中跟着父亲念书,狄赵氏还有两个儿子要操心,日子倒也不空。
家中只要没大事,两个婆子一个丫环就可把活全做了,冬天更是躲寒的时节,一般人家也没什么事,现下萧玉珠除了针线活,也是找不到事做了。
针线活时日做得久了,眼累心也乏,日子数过十天,大郎他们也没回来一次。
她挂心着人,哪怕知道人不会回来,也会时不时停下手中的针,看着门仔细听着外边的脚步声,希望下一刻就能听到人回来的消息。
可盼了一天又一天,这半月过去,眼看就要到十一月底了,也没见人回。
每月初一十五这两天,淮安这边的人家有着给祖宗上两柱香,上两碗菜供奉的习惯,这十二月初头一天,萧玉珠跟着婆婆准备好酒菜,让公爹上了香,等公爹去是了衙门,她收拾碗筷的时候朝狄家的祖宗牌位恭敬地磕了个头,心里默念着过年的时候可要让人回来才好。
只是到了这月月中,夫君未回,葵水两月没来的萧玉珠掩饰不住反应了,在这日清早一天,干呕了半天,桂花吓得忙叫了夫人过来。
狄赵氏一看她吐的酸水,马上叫来了大夫,大夫摸出了喜脉,于是萧玉珠有孕的事就被大夫确定了下来。
得了消息回来的狄增大喜,抚着胡须一连说了五个“好”字。
当晚,狄禹祥也没回家。
狄赵氏在子时进了她的屋,看儿媳躺在床上脸上一点睡意也无,心中甚是疼惜,摸着她吐了一天,现下有些苍白的脸道,“你爹刚回来,听书院的先生说,大郎甚得大儒欢喜,随他辩道已有三日,这时正是重要时刻,就……”
萧玉珠听了鼻子顿时一酸,“就是不能告诉大郎了是罢?”
狄赵氏无奈地点了下头,安抚着她道,“先生说,等过了这要紧的几日就告诉他。”
萧玉珠红着眼睛勉强笑道,“没事,大郎正事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意外的话有两更。
如果在晚上9点半之前没更新的话,那应该就是不会更了,以后也是这样,为免大家等更新太晚耽误休息,以后只要晚上9点半之前没有更新那就是当天没有更了,大家不必等更,早点睡。
☆、
萧元通得了女儿怀孕的事,这天来狄府坐了半天。
两父女就跟以前一样,聊几句要不要添茶,午时吃什么的话,剩下的时间里,父亲沉默地坐着,看着女儿一针一线地缝着他外孙的小衣裳。
时光静谧,就好像他们从前的岁月从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变过。
狄赵氏来过堂中两次,见到此况,直到要用午膳的时候才再进堂屋。
用完膳,萧元通要走,对亲家婆举手作了一揖,道,“小女就托亲家婆多加照顾了。”
“亲家翁就请放心,”狄赵氏深施了一礼,“我会待她像你待她一般。”
萧元通面露惭愧之情,朝她拱拱手,在与狄增一起走之前,再望了女儿一眼。
那厢五步处,女儿笑意吟吟地朝他轻福了一礼,眼角眉梢都是笑。
萧元通那冷厉的脸柔和了起来,转身离去。
萧玉珠像上次那样目送了他离去,婆婆过来后,她靠着婆婆的肩,轻摸了下肚子,与婆婆轻声道,“孩儿这小半生,得亏是爹娘生下了我,然后爹又为我费心思找了好人家,托付好了我的下半生……”
“傻孩子,”狄赵氏侧过头微笑看着她,“你也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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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氏那边得了消息过来也送来一篮子的鸡蛋,还捉了两只大母鸡过来。
因春鹃的喜事就在这几日间,家里事多,戚氏刚坐热屁股就走了,临走前说过完年就再来看她,到时再给她多捉几只鸡过来补身子。
戚氏刚走,萧府那边也是来了人,萧三婶这次亲自带了礼过来。
在萧家,萧三婶是帮着老太君管家的,萧玉珠没想到她这次要来,心中小讶了一下,与婆婆一道迎了人进屋。
只见头戴金凤钗,两手金镯,上穿金紫绸面袄衣,下穿紫红袄裙的萧三婶颇有风姿地带着丫环随狄赵氏进了屋,进得堂屋,那圆溜溜的眼珠一转,朝狄赵氏笑得亲热道,“亲家婆,早些时候我就想来你们府里走走了,只是府里事多,大姑娘二姑娘嫁出去后,三姑娘四姑娘她们也是到了年纪,她们比大姑娘小不了多少,眼看着姐姐嫁了,这不也怕自己留在家里不好听,着急着呢,我就忙她们的事去了,都忘了来走动了……”
说着笑着向萧玉珠伸出了手。
三婶对她可没这般热情过……
不过,萧玉珠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让她拉住了她。
“就知道老太君为你寻了门好亲家,瞧瞧你这脸,可比以前还漂亮。”萧三婶笑着拍拍她的手,夸奖她道。
“三婶谬赞了,玉珠不还是玉珠。”见到了萧府里的三婶,萧玉珠的笑容就像在府中那般无可挑剔,笑起来温婉可人,笑眼微亮,显得她更是尤为亲切,跟过去无二。
狄赵氏见了她笑得比平时还漂亮的笑容,多看了她一眼,嘴里与萧三婶客气地道,“小姑娘,以前没多大,现下长开了,也就更好看了。”
“可不是!”萧三婶一脸恍然大悟,“还是亲家婆眼亮,有明察秋毫之能。”
“三夫人客气了。”
“即是亲家,咱们也用不着这么生疏……”萧三婶颇有巾帼儿女之态,爽朗地笑了几声,笑得让人格外舒畅,“不知亲家今年贵庚?”
说着,两人交换了岁数,萧三婶当即对看着明显比她年长的狄赵氏道,“看来是狄夫人还年长我几岁,如若不嫌弃,就允我叫您一声狄嫂子,我娘家闺名里有个悦字,您就叫我悦妹子就好……”
萧玉珠被婆婆拉在身边坐着,嘴边带笑看着在府中时,与她从不过多来往的萧三婶与她婆婆攀交情。
萧三婶明面是个嘴快爽利的,那嘴只要一张,各种话都能让她说得有趣,她声音也是好听,叮叮咚咚了好一会,正堂里都好像能听到她悦耳声音的回音。
如此半天,聊完两家的近况和亲戚,狄赵氏看时辰不早,笑着与萧三婶道,“瞧,听你才说得一会,这就是晚上了……”
“可不就是!”萧三婶看了下外面有点黑了的天色,讶异道。
“本想留你的饭,但你是大忙人,府上还等着你回去操持呢,我就不留客了……”狄赵氏说着,也亲热地拉起了萧三娘的手,拉着她起了身,“改日要来时,派人提前来跟我打个招呼,到时好酒好菜招呼你……”
“哎哟,嫂子哪的话……”萧三婶说着就朝萧玉珠正容道,“这么好的婆家,可不是谁都有那个福气找得到的,你可要好好听话。”
萧玉珠一笑,点头福了一礼。
说着,肚中犯呕,她再行福了一道礼,靠了个罪,被桂花扶着又去一角吐去了。
“现下反应这么重?”萧三婶见状朝狄赵氏叹道,“小半个下午就吐了三四次了罢?唉,还是在府中娇惯了,她是大小姐,老太君心疼她,难免娇生惯养了些,还请嫂子多担待点。”
狄赵氏听得微微一笑,朝她看了一眼,也不言语。
说话间,萧三婶被她送到了后衙的侧门口,带着来时的四个丫环两个小厮走了。
她一走,狄赵氏转身去找媳妇,见她还坐在堂屋中,刚刚还从容不迫的狄夫人也急了,对着帮萧玉珠拍背的苏婆子说,“苏婆,你怎地还让她呆在堂中?还不扶了屋里去。”
说着弯腰问那捂着嘴,眼睛有些焕散的儿媳道,“站得起来吗?”
萧玉珠抬起她,朝她眨眼,眼睛里还有着笑。
她忍了一个下午,有反应的这几天过不得眨眼工夫就要呕几口,但因着三婶在,只吐了个三次,刚刚怕是忍得太久,吐得有点严重,这时还说不出话来,但吐完,现在难受劲也没那么大了。
“少夫人,哎呀我的少夫人啊,都是老婆子的不是,都忘了扶你去歇息,瞧我这笨的……”苏婆子看她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心里也难受得紧,这时跟夫人扶起了她,路上不忘说自己的不是。
“就少说几句。”狄赵氏扶了全身无力的萧玉珠进了屋,喂她喝了点酸水,见她刚喝下的酸水也吐了出来,语气中全是担忧,“怎地这般严重?”
在旁的桂花一听,见在床上的少夫人刚吐完说不出话来,跪着小声地朝夫人道,“少夫人说,忍忍就好了,累了就让她睡会,她起来力气大点就吃点,不能让肚子里的小公子饿着。”
床上的萧玉珠一听笑眯了眼,直觉得她夫君找来的这个丫环还真是得她的心,再过段时日,就可与她贴心了。
“呕……”萧玉珠刚笑完,她一个急翻,趴在了床边,对着下面的痰盂又吐了起来。
“下午本就不能让你陪客的……”狄赵氏见她吐得一声比一声还大,像连胃都要吐出来,心疼得厉害,“这次是娘的不是,是娘没考虑周到。”
萧玉珠这次吐完是完全没有力气,连婆婆说什么话都无神去听了,模模糊糊一会,好像是有大夫来了给她探了脉,身边有着婆子丫环的声音,渐渐地,声音就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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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得了消息赶回家已过子夜,一进门匆匆去了父亲屋中请安,得知他娘守在妻子身边的时候,他朝父亲歉意道,“又要辛苦娘了。”
“去看看罢。”狄增也没多说,挥手让他走。
狄禹祥回到屋里,狄赵氏得了消息已守在了门边,没让他进去,与他在门边轻声道,“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了,她吐得厉害,晚上见火光就醒,点不得灯,你在外头洗漱好了再进去陪她。”
“知道了。”狄禹祥满眉眼嘴角皆是笑,顺着他娘在院中就着寒风,暗淡的纸灯洗起了脸。
洗脚的时候,狄赵氏蹲下身给他卷裤脚,狄禹祥一时没忍住的欢欣,笑着与他娘畅快地道,“娘,孩儿以后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小玉珠给我生一个,你也要当祖母了。”
狄赵氏抬起头,看着她俊朗的大儿朝她笑得眉眼舒展无比,一时之间,她也看傻了眼……
她从没见儿子笑得这么痛快,毫无负担过,就好像在这一刻,他什么都有了。
顿时,那些话她真是不想说给他听了。
“是呢,你那么小的时候……”狄赵氏伸手朝地上比了比,比到了他的小腿处,“刚学会走路,天天抱着娘的小腿不撒手,现在一想,就好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一样,等来年不久,你的小孩儿也会像你小时候那般学着走路,就跟做梦一样……”
狄禹祥情不自禁地笑,弯下腰轻揽着蹲着的母亲的身子,长长吐了一口气,“只要你们如意,好好地陪在我身边,儿子什么都愿意做,什么样都好。”
说着,嘴角一直往上翘,露出了两排白牙。
他笑得那么高兴至极,狄赵氏看得湿了眼眶,她忍住了泪,拍拍他的脸,“好了,水凉了,让娘给你擦脚。”
“诶。”狄禹祥忍不住摇了摇母亲,这才放开了手。
看他像个大孩子一样,狄赵氏忍了又忍,一直等到他要进屋的时候,才拉住了大儿的事,“儿,娘有点事要跟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