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昔日海滨
从这次恶化开始,我能明显看出来,大哥的情绪渐渐开始变了。他没法再像以前那样故作冷静了。
也是。我想象了一下,他现在每天看着多么恐怖的画面啊,无论是真是假,无论是因为什么病,他眼里的东西对他来说就是真实的。
一天下午,他跟我说:“平时要是没事你就别来了,怪累的。这里有人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我刚想跟他说我不累,又忽然想到,他应该不是真的怕我累……
而是因为……他可能是真的不想让我留在这。
他看不见我的头,也看不见我的皮。在他眼里,坐在病床前的我是个什么东西?
我想象了一下他眼里我的模样:没有头,肩膀中间是平的,全身没有皮肤,但穿着衣服,露出来的手和腿上暴露着肌肉和脂肪,还能出声跟他说话,发出他弟弟的声音……
我浑身发冷。他真看在眼里,只会比我的想象恐怖百倍。
我回到小招待所房间里,思考过去与将来。
这种滋味真的很难说清楚,说是担心吧,我都不知道到底应该担心些什么;要说害怕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
这事最坏的结果会怎么样?我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小时候我也为大哥担心过一次。大哥高中时出过车祸,他骑车,被一辆摩托车给撞了,腿受了伤。
他住院,我特别慌,他比我冷静。
他跟我说医生给他治得很好,他一点也不疼了,住院就可以不上学了,他还挺高兴的。
当时我也很怕,怕大哥会瘸掉,怕他一辈子都这样,永远住在医院再也回不了家了……这种想象挺傻的,没办法,当时我是小孩嘛。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点担惊受怕算得了什么呀?
人生病受伤不可怕,可怕的是根本查不出病在哪,也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我又想起大哥的父亲,我母亲的前夫。之前女警跟我提到他,我没表态,现在我突然意识到,我确实应该找到他,见见他,应该让他到医院来。
为什么呢?不是因为我顾及他也是大哥的亲人,也不是我幻想着他还能多么爱大哥,而是我忽然意识到:大哥现在的精神疾病或者说脑部病变,有可能正是源于他父亲家族的遗传。
他父亲老家不是有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亲戚吗,这不是我胡说,是他家人承认的。
还有他父亲本人也是。他没确诊过,但根据母亲和大哥的叙述来看,此人的种种神经质行为、偏执性格、胡思乱想之类的,难道不也是有精神问题的表现吗?
如果真是他们家有什么病史,那就应该告诉医院,说不定会对治病有帮助。
想到这,我就立刻拿起手机,查看地图,查看怎么买车票。
那男人的老家距离A市很近,我知道地址,因为我留存着一些母亲的个人物品,而且每年都拿出来翻看,在她的记事本里看到过那个地址。地址很短,很好记。
但那是他和母亲刚结婚时的地址,也许他早就搬走了。
我决定不想这么多,明天天亮就动身,先去找了再说。万一他真搬走了,我再想办法在附近打听。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床,赶去A市长途车站。今天我就不去医院了,反正我坐在那也没有什么用,大哥也不一定愿意见我。
坐城际大巴也就一个多小时,我抵达了目的县城。
县城里人很少,想找个问路的都难。感谢现在手机上都有地图,我查某某路,某某号院,立刻就能查到该怎么走。
我虽然记得街道名,却不知道该怎么寻找具体的几门几号。这时我就很佩服那些干快递和外卖的人,他们是怎么精确找到每家每户的。
我打算先找找这一带的居委会、物业之类的机构,向人打听一下。
居委会在一个半地下的办公室里,屋里有两个工作人员,一个是中年大姐,另一个比较年轻。
我表明了身份和来意,没提大哥的具体症状,只是说他病得很重,想要父亲去见见他。
那位大姐问了我几个问题,还简单核实了一下我的身份。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也说不上来是惋惜还是畏惧。
她让那个年轻员工去办什么什么事,总之是把那人支走了。
年轻人走了之后,大姐告诉我,她其实认识我母亲前夫那一家人,几年前他们把房卖了,搬走了。
果然搬走了。我有些泄气。大姐赶紧跟我说,不要紧的,她留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夹在她的各种物品里了,她得找一找。
她去翻抽屉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们家为什么卖房搬走啊,是出了什么事吗?”
大姐说:“你还真说对了。”
她就着这个话题和我聊了起来。
十几年前,母亲的前夫回到老家。老家的人知道他离婚了,明明有个儿子也不要,甚至不去定期探望,这完全不符合人们的常识。于是人们做出恶意揣测,流传出了很多谣言,无非就是说他老婆可能对不起他,儿子可能不是他的等等。
大姐提起的时候,她用上了“恶意”“谣言”等等词汇,她这么说,就说明当地也有明白人,知道这不是真的。所以我听了也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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