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后不久,外面轻轻传来几声脚步声。
秦仲崑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进来。
何义推了门进来,老爷。
什么事?
何义踌躇了一下,说:刚刚外面来了一个女的,正堵在门口大吵大闹。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何义道:这女子是堂少爷养在外面宅子里的,她今天来,是要咱们给她一些银子安身。
说着何义顿了顿,据我所知,其实堂少爷在外面养的女人也不光是这一个,城里城外,算起来也有好几个,不过她们平时都是分几下里住着,堂少爷偶尔过去住上几宿,顺便也送点银子首饰什么的。
呵,又是风流债。秦仲崑冷嗤一声:他秦天望倒是有本事,正经良家女子不找,却总和这些下九流的女子混在一起。前几年一个两个还罢了,现在竟寸进尺了。去,你去叫几个人,把人给我赶走。
何义有些为难,老爷,今天这个应该是听到了风声,知道堂少爷下了大狱,所以就闹上门来讨银子。她现在还在外面跳着脚骂人呢,咱们赶她出去容易,可万一这女的再去满城嚷嚷,只怕到时候会弄的不好收拾。
秦家今天已经丢了大脸,要是这这时候再出点什么事,只怕更让别人耻笑。
秦仲崑无力站起身,挥手道:算了,你去安排吧。
知道了,老爷。
何义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这里陈青醁刚出秦府大门时,就正好碰上秦天望那个姘头,那女人蓬着头发坐在地上乱哭乱嚷,擤一把鼻涕抹一把泪,你们秦家太欺负人了,我跟了秦少爷那么久,算起来又得到多少好处?现在我不过来讨几两银子的体己,你们就这样不近人情
陈青醁嫌恶地看了那女人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姑爷,你这是坐马还是乘轿子?
几个小厮赶上来问道,要是坐轿子,咱们这就去后院喊轿夫来。
陈青醁看看天:什么都不要,走着去。
秦家发生了这么大事,贇州城里各种流言蜚语早已满天飞了,街头巷尾茶肆酒楼,说什么的都有。有说秦家堂少爷心狠手辣做事刻毒的,从平时劣迹说起来,又扯到他父辈陈年一些旧事,秦家大老爷死的早,二老爷秦仲崑早年去京里发了大财回乡后,这三老爷就心里不平衡了。他们秦家几兄弟早早就算了分家账,这秦三老爷除了一些祖业外,什么都没有,眼看着秦二老爷飞黄腾达,他心里就开始想毒招了。虽然当年秦老爷小儿子死的蹊跷,但怎么也找不出真实把柄。不过,后来在秦老爷新娶的姨太太怀孕后又不明不白死在房间后,秦老爷这才找到空子把幕后凶手秦三老爷揪了出来。
原来这秦三爷早已做了打算让秦老爷断子无后,然后想着把自己的儿子秦天望过继过去继承那万千家产。真是人心叵测,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秦天望果然和他那死去的爹一个德性。
除了这些,又有人说衙门抓了秦少爷又抓了冯老四,而那个假的容少爷却依然安然无恙,不用说这明显就是秦家大小姐的私心,原来这秦小姐是早就看上了那个小骗子。
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之前那些接了喜帖的人家,也不知道秦家这婚事是不是照前一样办,这贺礼到底是送还是不送,虽然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但是要说不办吧,秦家之前送出去的帖子又没收回去。现在秦家闭门谢客,谁也不知道后来的情况。
秦家老宅在城东,五进五出,连着前庭后园一共占了二十多亩地,这还是当年秦家太爷在世的时候置买的。从城南这里往北走上两里路,如果再转过一个街角往东边走上十来里路,就可以看到那座青瓦灰墙的大宅院了。
陈青醁一路走一路打算,她陈青醁既然惹不起,那总躲得起。既然打算要走,那便什么都不要了,一了百了。
她心口像压着一块重重的石头,她从城南那条河一路走过来,走的越快,痛的越厉害,沿河从城南走到那条龟背大街时,她几乎痛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她陈青醁就算要死,也不应该死在这里。
陈青醁喘了一大口气后,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紧紧跟着几个秦家的小厮。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青砖红泥的观音庙,陈青醁快速走了几步,一闪身就晃了进去。
姑爷,姑爷
后面几个人赶紧跟了进去,这间庙并不大,左边是几间客堂,右边是观音殿,再往后面就是一个不大的院子。
几个人闯进来后就四处开始找人,从外面一路找进来,又从里面一路找出来,来来回回两遍后,却连人影都没见着。
怎么办?怎么办?
几个小厮慌作一团,那几个姑子都说没见到人。
该不会是从后墙翻过去了吧?
对对对,肯定是了,咱们快点追!
几个人慌慌张张,冲出庙后赶紧朝后面跑去了。
观音正殿上的一根椽子上,隐隐绰绰显出一个人影,那人影等外面几个人跑远了,这才一个鹞子翻身落了下来。
从城南到城北,要是骑马快跑的话,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了。但如果是轿子或驴车,那就慢很多了。
四月份的天气,除了渐渐有些炎热起来外,天光也长了起来。这个时候已经过了申时,日头已经渐渐西沉,但天色依旧很是亮光。
陈青醁靠在驴车的横栏板上,和一个年老的妇人隔着左右坐着。看着路程,再有不久就可以到城门了。山分南北,路列东西,只要出了那座城门,她想往哪里去都可以。
驴车颠簸坎坷晃晃悠悠,陈青醁收回神思,看了看四周。
她是在路上搭了别人驴车的,赶驴的那个男人一路说着话就没停过。
老婆子,我跟你说,这回咱们去,你可要好好劝劝女儿了,铁柱出去了那么多年,要回来早回来了,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她哪里是想不明白,她心里清楚着呢,一年两年愿意等,三年四年愿意等,咱们就算再劝也没有用。
她就认死理!连亲家太太劝都没用,我看她啊,还真是打算守一辈子活寡!
知道了,她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你去了,可要慢着点说。
这么多年了,那丫头还不一样倔犟,要是这次再不听讲,我非打断她脚不可
你少说两句吧,你到底还是她老子,难不成还真打?她心思挽不回来,实在要等,就让她等吧,唉。
有聚终会风雨散,无情何必梦魂牵。这世上,为什么还有这种痴心的人,有缘成佳偶,无福便分离。天下富贵才郎多的是,为什么非要等到死心塌地才甘心。
陈青醁的嘴角慢慢扬起来,她眼中有光,一边脸上也起了一个浅浅的梨涡,她轻轻柔柔地开口说道:劳烦停一下,我要下去。
第41章 你我陌路
酉时过后, 正是掌灯时分。秦府里外外已经点上了灯笼。
东院里, 一个丫头进屋后又在角落里添了几盏灯, 整个屋子顿时一派灯火辉煌。
秦玉甄拿着一颗珠子, 正放在一件红缂绣丝绸的裙子上慢腾斯理地比划着。离着她不远的妆台上,放着好几个精致的檀木匣子,里面都是年后从扬州那边过来的新首饰。
外面隐隐传来了秋纭和一个人低低的说话声。
那还不叫人去找!
小声点, 别让小姐听到了,等一下又是事。
真急死人了, 那你们快多叫点人去。
知道了,府里能派出去的, 都去了。
秦玉甄拿起旁边一个银香盒子, 里面装着一些小小的绿松石和红玉髓珠子。做这种细致的事, 真是要很有耐心。
秋纭端着温水进来后绞了一块巾子递过去, 小姐,这天热, 先擦擦手。
秦玉甄低头把一粒流光溢彩的红色珠子捏起来,外面怎么了?
秋纭伸出去的手一时停在半空, 没,没什么事。
是吗?去叫卉儿进来。
小姐。
秋纭收回手, 吞吞吐吐说道:刚刚, 外面的人来说,说姑爷跑了。
小姐,你别担心,这会儿他们都出去找了, 一定能找得到。
小姐
小姐?
前院的一间厢房外,杨实一手提衣服,一手抹着汗跑了过来。
快点快点。秦府几个下人急匆匆地往外跑,都仔细瞧着点,今晚务必要找到人。
知道了。
今天那几个人回来,一说把姑爷跟丢了以后差点被何义几脚踹死。
杨实跟着他们下了几级石阶,脚下一转,正沿着河边往西赶,却迎面看见了一个人。
他瞪大了眼睛,喊道:容姑爷?姑爷你回来了?
陈青醁看了他一眼,径直往秦府走去,随后便上了门前的台阶。
杨实愣愣地站着那里,这,这,大伙儿不都去找你了么?
陈青醁走过那座东西的穿堂,进了前庭的大院落。几个刚刚还急慌慌的仆役见了她,好半晌才反应了过来。
陈青醁顺着游廊一直往前走,过了中庭后往左转去不远,便进了东园。
正在院里抬水的几个丫鬟见了她,都吃了一惊。
小姐呢?陈青醁一边走一边问。
姑爷。一个反应快的小丫头忙赶上来,你现在不能去见小姐的。
陈青醁停住脚步。
你和小姐还没拜堂呢,这几天你们不能见面的
听到声音的秋纭忙忙走出来,姑爷,你来了。
小姐呢?
秋纭道:小姐在里面呢。
陈青醁正要上台阶进去,秋纭急忙拦住她:姑爷,这婚姻大事,可不马虎不得。你要实在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如就在门外头说几句好了。
陈青醁站在门口,她知道秦玉甄在里面已经听见了。
玉甄,我有话和你说。
里间,秦大小姐倚在一张高杌子上,她手里拈着根长长的红丝线,正仔仔细细将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缝上裙子的一处边缘。
玉甄
我真有话和你说。陈青醁的声音低了下来。
里面安安静静,从里面透出来的光半明半暗,将她的脸映照的一片朦胧。
秋纭伸出的手不敢放下来,要是今天两个人见了面,这亲事怕也结不成了。
陈青醁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便伸手推开秋纭抬腿走了进去。
秋纭一下愣在门口,几个丫头面面相觑。
里间灯光璀璨,烛光灼灼燃烧,屋中绮罗绣帐,床帘半挽,满室香气氤氲。
灯下,秦玉甄柳眉弯弯,因为天气温热,今天的她一袭银红烟纱长裙,纤细的腰间随意束着一条葵绿轻绡。头上耳上素净,只有那白皙的手腕上带着一对宛如丝缎般莹润的玉镯。那玉镯随着手腕微微一转,便闪耀出一片冰冷的光辉。
她这身打扮虽然简单随意,却衬得人格外的千娇百媚。
陈青醁站在门边,眼神凝固了片刻后,才回过了神。
玉甄
秦玉甄转过脸,她拿起刚刚缝了几颗珠子的红嫁衣,朱唇一启:你瞧,好看么?这些珠子都是我缝的。
陈青醁:
秦大小姐把缝好的珠子看了又看:贇州城里那些姑娘都是自己绣嫁衣的,不过,你也知道的,女红我又不会,连一朵花我都绣不好。
陈青醁看着她手里那件光彩耀目的锦茜彩绣龙凤对襟大红嫁衣,心下凄然。
这荷花纹的鸳鸯霞帔我最喜欢,还有这件红底缎绣金纹的云肩,你看
玉甄!
陈青醁一下子抬起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娶你么?
秦玉甄手上一顿,不过,安嬷嬷给我做的红缎绣花鞋我觉得样式旧了点,可她一片好意,咱们也不能拒了她老人家的心意。要不然,回头她又该唠叨了。
陈青醁简直心如刀绞,玉甄,对不起。
秦玉甄垂下眼,看着身旁那些安嬷嬷为她准备的凤冠、天官锁,语气柔和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嫁给一个人,这样的朝思暮想,望穿秋水。
这些你知道吗?
陈青醁被生生逼出了眼泪,她这些话就像一把刀一样怨恨凄厉地直指自己。
玉甄,你看着我。陈青醁忍着眼泪,弯起嘴角给了她一丝微笑。
你看着我。
陈青醁取下腰带,慢慢脱掉了外裳,然后再脱掉月白色的中衣。
秦玉甄眼中的悲伤渐渐变成了疑惑。
陈青醁看着她,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去,脱了上衣,然后是裤子,鞋,就连脚上那双松江暑袜也都一一脱尽,从头到脚,赤身裸体,□□,她身材清秀,骨骼均匀,站在那里,便是一个皎然似玉的俏娇娥,此时无声胜有声,她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秦玉甄:我和你一样,是一个女子。
玉甄,你看清楚了吗?陈青醁哽咽难言,你让我怎么娶你?
秦玉甄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陈青醁只觉得自己全身冰凉。
玉甄,我先前说要保你一个完名全节,你看,这便是原因。
两人之前虽然情意绵绵,你来我往,但还是守住了那条不可逾越的界限,没到那种万万无法挽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