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尤良木道,“那大哥您还吃吗?我再去给你买一根新的来?”
“吃你妈!”
见保安大哥如此执着于他妈,尤良木觉得,自己还是得解释一下,他含糊了一句,“我没妈……”
解释完,男人躬下身子,捡起那红薯来,把干净的地方掰下来吃了。
吃完了还是饿,但嚼吧嚼吧嘴,想想也没啥,挨饿不是大不了的事,习惯就好。
尤良木吸吸鼻涕,继续贴着墙边站,与平扁的肚子作斗争。
他饿着饿着,就饿精神了,经常转不动的脑子呢,这会儿竟也跟着精神了点,男人福至心灵,突然想了个办法。
一个让资本家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办法。
翌日,尤良木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用块破破烂烂的木头做了个牌子,还拿油漆刷在上面写下两个又大又红的字——
“伸冤”。
文化程度所限,那“冤”字还少了一点。
具有大无畏精神的尤良木同志,就开始每天拿着这块牌子到唐云乾公司楼下去,双手举高,使劲晃,比演唱会上挥舞灯牌的粉丝还要卖力。
他希望这俩字够硕大,够鲜红夺目,能晃人眼,让路过的人都看看,也让唐云乾注意到他。
但好像没用,唐云乾还是没有理他。
中间曾有一次,唐云乾从那辆高级宾利上下来,径直走向公司大楼入口。
期间,他余光瞥见那一摊吸睛的红,于是侧过脸去,视线短暂地在上面停留了一秒。
他看见了木牌,也看见了举着木牌的尤良木。
“哎——!!”尤良木喊着。
唐云乾的眼神很轻、很冷,就像这冬日里的风,很有高坐顶端的资本家漠视底层人民的意思。
同时,他还很快将视线收了回去,没有要在尤良木身上,或那个木牌上停留多半秒的意思。
——犹如看地上一片落叶,看路边一个垃圾桶,看社会中多余的一样物种那样。
尤良木一顿,先是被这位债主的相貌惊艳到,而后又被对方眼中的轻视所打击到,于是更加卖力地高举手中的木牌。
“这儿!看这儿!老板,这!……嘿!这儿呢!”
吵吵嚷嚷,他看起来,很像是刚从精神病院里逃跑出来的病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尤良木的日子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过了大半个月。
无论是弱小没用的兔子,还是不足为道的小人物,总会有被逼急的一天。
眼看债务还是压着,终于在某个早晨,尤良木按捺不住自己,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挥舞着木牌向唐云乾冲了上去,像一头蛮牛。
他奋力大喊,“老板!你好!我想和你说说话......唐、唐老板,我虽然只是个小市民,但事儿不小,有关钱的事都是大事!我真有大事要跟您讲!大老板,我求您了,求求您停下来,求您听听!给我个机会行么?给我两分钟……一分钟!就一分钟!您听我说,听完我明天就不来了!我给您跪下了!”
尤良木像只狗一样吠,汪汪的。
好吵。
而每天都不堪其扰的保安大哥也终于忍无可忍,把他架起来拉到一边,使劲揍了一顿,可谓把积累许久的怨气好好发泄了一通。
拳拳到肉的声音和保安的暴喝声夹杂在一起,更吵了。
正要进入那扇玻璃旋转门的唐云乾,就在此时,顿住了脚。
他听见那些噪杂的声音,转过头,看见那个连日来蹲守在公司楼下的男人,正被揍得鼻青脸肿,四脚朝天。
旁边,还有一块折成两半的破烂木牌,写着俩丑不拉几的红字——
“申冤”。
--------------------
小尤:每天跑到老公面前怒刷存在感!
第4章 尤良木
很多年以后,唐云乾仍清楚记得自己当下的感受。
他看见尤良木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之间,对这个只会挨打、却不会反抗的陌生男人,起了一点极为廉价的怜悯和同情。
但仅是很少一点,而已。
于是,他让保安住了手。
“停。”
“唐先生……”揍人揍得正起劲的保安,一听见唐云乾的声音便面露惶然。
尤良木像坨臭狗屎一样伏在地上,他被打着脑袋了,有点晕乎,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猜想自己眼角也出血了,因为感觉到有点湿意,肯定不是泪水,自己从来不哭。
流血还好,不算什么,现在时兴男儿当自强,尤良木顺应潮流,五脏六腑生疼也还是不吭一声。而营养不良所导致的贫血也不代表他的血液宝贵到不能流。
他觉得自己不算难过,哪怕被英勇的保安大哥揍得五颜六色,眼角爆血,他也不难过。
因为难过没有用。
尤良木小时候会哭的,长大了渐渐就不哭了。
比较有记忆的一次,是他刚上初中的时候,有几个不太友爱的男同学要跟他玩,大家玩起劲了,就要求他跪在沙地上,捡根树枝写自己的名字。
男同学们笑得灿烂,拉开裤衩在上面撒尿,那泡浓黄色的尿液浇得“尤良木”三个字逐渐模糊,笔画消失的同时,还一阵膻味儿,刺鼻。
到最后,鹌鹑尤良木被一头摁死在沙子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沾湿的不仅是男同学的尿液,还是眼里流出来的泪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