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个谎
机票这个东西,对于囊中羞涩的尤良木来说,着实是有点贵的,特别是飞往海外的远航机票。
他这个连坐出租车都舍不得的穷酸货,就这样搭着很酷的大飞机,咻地一下飞走了,坐的还是尊贵的头等舱,餐食里有芝士焗三文鱼和香甜的红酒。
机票钱嘛,当然不是自己出的。
宽大的机翼穿云而过,万里高空之上,太阳光线特别刺眼,尤良木将遮挡板放下一半。
男人终于还清了所有债款,离开了有唐云乾在的地方,这趟走得挺突然,看似毫无征兆,但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总是有迹可循。
想必会有人问,尤良木的这些钱是哪来的?是卖肾卖血还是卖身?总不会是抢银行了吧?
那就像之前无数次回忆那样,暂且让节点徐徐倒流回半个月前。
那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下午,连天气都很普通,离家出走的尤良木被程恺介绍到这家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里,来当一个小小的清洁工。
上班的第一天,他穿着朴素灰白的清洁工服装,坐在酒店大堂的一张休息桌前,面前放着两杯给贵客的咖啡。
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是为他而来的,长相能归入漂亮一类,身上戴着不失优雅的饰品,裙子和手包都是昂贵的奢侈品,粉底和口红让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些许,却不能完全盖住由内而外的憔悴。
尤其是面容下的那份病态。
她是尤良木的生母,尤姝。
“小木,”女人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两个字,“儿子,我的儿子……”
自从她上次在吕娟的葬礼上见过一次尤良木,之后就日思夜想。如今又让私家侦探把尤良木找到,忍不住要来见见亲儿子。
尤良木静静看着她哭。
从前,他对这位生母的感情并不浓烈,可有可无,淡如白开。可自从上回见过一面后,他所有的情感又变得不一样了,变得天妒人怨。
这么漂亮、有钱的妈妈,却不肯把母爱给他,非得把他一人留在荒郊坟场一样的小镇,让他从小到大独自面对各路恶鬼猛兽,渺小的希望还未萌芽就被埋葬在腐朽的土里。
有时想想,她还不如将一出生的他就冲进臭屎沟子里算了,被屎淹死也总比被生活淹死好。
尤良木再一次觉得自己愚笨,怎么想也想不透,这女人找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总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要给某个不知名的弟弟妹妹捐骨髓吧。
“呃,”男人听对方哭了十多分钟,耐心快要消耗殆尽。
他忍不住开口,有些不礼貌地打断对方,“你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去工作了。这……我还是第一天来报到呢,不好旷工太久。”
尤姝没怎么打过工,不能体会打工人的急切,她对尤良木的话置若罔闻,就说自己想说的,“小木,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这……”尤良木也不好回答。
他很难阔达地说“生活已经待我不薄”的屁话,装什么装呀,他就是苦,这么些年从小到大,他丫过得跟苦楝子似的。
都说苦尽甘来,可他哪知道苦什么时候尽,甘什么时候来?老天没有给他撒过钱,也没有撒过糖,人生里各种坏运气全把他往谷底里推,压垮骆驼的往往是一根又一根的稻草。
迄今为止,他遇上的大部分人,都是稻草。
不过幸好,生活还给了他一些余地,让他能有个姥姥,有能干活的四肢,还有个没敢走歧路的怂胆子。有了这些,他真觉得可以了,勉强能活出个人样儿。
“一般吧,”男人挤出三个字来。
“妈妈知道你不容易,知道你过得不好,”尤姝说了没两句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开始哽咽,“儿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对不对?”
相较之下,尤良木则像是在听一个不熟的过路人讲话,没什么感觉。他只想着自己再不回去工作的话,经理该有意见了。
尤姝断断续续地,又哭着说了很多话。她说,自己当年找的那个丈夫,虽然干苦力出身,但是个本事的男人,跟人合伙搞矿发了达,不过也熬出了病,前年就走了。
“小木,上次妈妈见到你,真的很想你……不,不对,妈妈这些年一直很想你……但是妈妈没办法。你现在过得这么难,是妈妈对不住你,你过得这么辛苦啊……”
尤良木低着头,看着自己拼命互揪的手指头,嗫嚅道:“没有什么不容易的,我现在过得挺好,身边有很多人。他们所有人,都对我很好。”
“小木……”
“我有好的工作,有好的朋友,有好的恋人,还有好的舅舅和姥——姥姥没了,这些人,都对我很好。”
尤良木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的脸上湿,还有点儿凉,就抬手抹了一把,发现是眼泪。
好像在妈妈面前,无论亲不亲,谁都难逃一哭。
一杯涩口的咖啡过后,尤良木那两滴难得的眼泪也干了,好像不再那么难过,能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那些所谓的苦楚,他的生母大概永远也不知道详情,不过他也没打算告诉她,因为即便说出来了,对方也不会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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