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英美对日宣战,此时法国维希政府虽已向德国投降,但日军仍旧进驻并接管了工董局,随即开始肆无忌惮地在租界内搜捕抗日份子,接收银行企业和工厂。
俞善锟被宪兵队刺伤在自家门口,当天夜里不治身亡。不过十天俞葆琪和她丈夫苏家佟的名字也出现在刑事科的处决名单上,等祝南疆发现的时候已然行刑完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签的字。俞苏两家的资产和房子全部查封没收,相同遭遇的大小企业在租界内不计其数。
大规模扫荡虽然是司令部和宪兵队的事,但警察局也不能闲着,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出警,抓人,看押,处决。因为有点报复和清洗的意思在里面,因此审讯的步骤也省了,有时候用不着上刑场,直接在牢里枪毙。
祝南疆对待死亡已然麻木,成百上千份逮捕令和处决书从他手下经过,人命对他来说不过是几条笔画一个签名。
二月份司令部在新火车站门口举办阅兵式,借此机会庆祝日本在太平洋战场上的节节胜利。届时政府官员,领事馆员及以佐仓昭雄为首的军方高层将亲临现场发表演讲。
车站前的公园内搭起了两米高的检阅台,相关路段数天前就清空戒严,而车站的三层办公楼则布置成了临时指挥间和休息室。
阅兵式当天,祝南疆站在指挥间的窗前,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正好可以看见整条马路和花园门口的检阅台。
礼炮声响起,陆军师团,海军和航空兵部队一次通过检阅台。佐仓昭雄和北平来的大使并排站在台前,等待阅兵结束后发表演讲。
现场嘉宾及军政要员的安全由司令部派出的士兵和宪兵队保护,警察局的人则在会场外拦截车辆,对与会者进行搜身检查。
祝南疆安静地站着听了一会儿演讲,又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瞎子站在他背后两米处,身着警服,帽檐压得很低。
“瞎子……”
“在,三爷。”
“知道今天为什么带你来么?”祝南疆摘下枪套放到桌上。
“不知道。”
“那个台子……佐仓昭雄现在站的地方,过二十分钟就会被夷为平地。”
瞎子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没有说话。
“检阅台底下安了烈性炸药,是我亲自放王亚谯的人进来装的,左右各一包,十米之内必死无疑。”
“除了检阅台,这幢办公楼里也按了十几处定时炸药和汽油,到时候楼里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阅兵式只有日本人和朝鲜籍市民可以参加,除此之外都是拿请帖来的高官名流,刺客若能混进来肯定是警察局失职。”
“况且这么大规模地安装炸药,没有内应是不可能做到的……这次不管我死不死,都脱不了干系了。”
瞎子终于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往前两步挨到椅子背后。
祝南疆接着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求生,突然叫我找死,我有点害怕……倒不是怕死,就是觉得找死这件事情,挺怪的,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把你带过来,是为了安心。我可能是老了,胆子小了,今天早上起来心突突直跳,我想我可能是怕了,有熟悉的东西在身边就会好些。”
“三爷……”
“不过现在没事了,该做的都已经做好了。接下来什么都不用想,只要静静地在这儿坐上十来分钟,一切就都结束了。你走吧,就按照早上来的路出去,没人会拦你,然后……”
“三爷,你不需要我了吗?”瞎子突然打断他。
祝南疆微微侧过头去:”不需要了。”
“三爷若是不需要我,我也就没用了。”
“我本来想着让你替我收尸,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没这个必要……随便你做什么吧,我走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我的命是三爷的。”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瞎子将一只手轻轻搭上椅背:“三爷让我随便做什么,我没什么好做的,就留着陪三爷吧。”
祝南疆这回扭头望向对方,那只熟悉的眼睛依旧平静,仿佛一样没有感情的“东西”。
良久,他轻叹一声又转回头去:“也是,你走了也未必能活命,家里的人恐怕都要受牵连……丢下这么个烂摊子,我真是个不称职的主子。”
“三爷……”
这一声“三爷”包含了瞎子的很多情感,祝南疆大概听懂了,但也懒得回应。主仆二人一坐一立,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远处窗户外的一块天。
楼下突然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是佐仓昭雄刚做完演讲,接下来还有大使的致辞。
瞎子低下头去,看见祝南疆的头顶和从领子里露出来的一截侧颈,不知不觉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一切都很好。
他的命当然是三爷的,三爷死了他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他得跟着三爷,三爷去哪他也去哪。
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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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大使结束发言,按照流程接下来是嘉宾献花的时间。
在漫天的掌声和奏乐中忽然“轰”的一声巨响,检阅台坍塌,台上的人被冲击波抛入半空,刹那间血肉横飞。
瞎子在鬼哭狼嚎声中将手搭上祝南疆的肩膀,两人谁都没有动。几秒钟后爆炸声隔着地板从脚下响起,天地震颤,呼喊声,碰撞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穿透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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