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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铛的声音在热闹的人群里显得有些隐秘,夜风是凉的,她的步履便有几分轻快,在那成片的灯笼里,她盯住其中一个。
    是只小猫灯笼,不过只比手掌大一点儿,小巧秀气,一看就是小孩儿玩儿的。
    但谢缈看了看她,他还是有点不大清醒,话也不说,慢吞吞地伸手拿下来那只小灯笼,递到她手里,让她提着。
    丹玉给了钱,摊主便笑眯眯地用火折子替戚寸心将小灯笼里粉白如花瓣一般栩栩如生的蜡烛点燃,暖黄的火光刹那照得小灯笼的轮廓清晰了些,戚寸心拿着,跟着谢缈的步履走了会儿,“点上灯,好像就不好看了。”
    灯火照得里头的竹篾清晰映出来,眼睛和鼻子也变得有点怪。
    谢缈闻言,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半晌,他认真道:“好丑。”
    回到东宫后,戚寸心洗漱完毕,原本就浅显的酒意也已经逐渐褪去,她的长发还有些湿润,却忘了擦一擦,只是拿起金剪,剪去那只小灯笼里多余的灯芯。
    清晰的剪声过后,便是铃铛声越来越近。
    戚寸心回过头,正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珠帘,珠子碰撞着发出声响,清脆的铃铛声就在少年的腕骨间。
    他一身水气,一身雪白宽松的衣袍犹泛莹润光泽,或因衣带松垮垮的没系好,他的衣襟也微敞了些,外头披着一件鸦青金线对襟衫,乌浓的长发上不断有水珠下坠,他一张漂亮的面庞透着些微微的红,一双眼睛仍是雾蒙蒙的,醉意未消。
    “缈缈,过来。”
    戚寸心朝他招手。
    他像个听话的小孩,果然下一刻就乖乖走到她的面前,由着她按着他的肩坐下去,也由着她用帕子替他擦头发。
    换了另一方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水珠,她又拿了药膏来替他涂脖颈间的一点红红的蚊子包,“昨晚让你关窗你就是不关,自己被咬了又跟我说痒。”
    她小声抱怨。
    “你说热。”他喝醉后,明显不是很想说话,但听见她的声音,他还是尽量组织起简短的语句。
    “那是因为你硬要抱我。”她抬头盯着他,强调。
    “我都跟你说过了,夏天抱一块儿睡很热的,热得我都睡不着了。”
    她又说。
    可他却不说话了,垂着眼帘也不看她。
    “为什么不咬你?”
    隔了会儿,他忽然出声了,语气有些闷闷的。
    戚寸心憋不住笑,她放下药膏,伸手去捏他的脸,“因为我不像缈缈,缈缈长得好看,血也很受欢迎。”
    可是他抬首,目光就那么从她的眉毛,眼睛,一直流连着,到她鼻梁一颗殷红的小痣,再到她的嘴唇。
    “你哪里不好看?”
    他这样认真,似乎真的很不理解。
    戚寸心的脸颊有点烫,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裙,裙摆上绣满大片银白的碎花,犹如天清云淡里,被吹落的满树梨花白。
    乌黑柔顺的长发披肩,白皙的脸颊微红,如此动人。
    少年忽然站起身来,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刹那便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起来坐到身后的桌案上。
    他的头发仍未干,前额的浅发有水珠滴落下来,他一手揽着她的腰,那颗水珠滴落在她的脸颊。
    她眼睫颤动一下,却听他忽然极轻的笑了一声。
    嗓音清泠如涧泉。
    她再抬眼帘的刹那,却是他身上清冽微冷的香味袭来,他的气息如此相近,轻柔的一个吻落在她鼻梁的小痣上。
    只是这么一下,他退开了些,在她身后那只小猫灯笼暖色的光影朗照下,她与他之间却添了片晦暗的影子。
    她愣愣地望着他,却又忽然往前,如他一般,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鼻梁。
    少年的眼睛眨了一下,那双琥珀般清透的眸子里仿佛只映着一道小小的,模糊的,她的影子。
    他的脸颊染上薄红,又亲了一下她的眼睛。
    戚寸心的脸明明红了个透,可是两个人这样近,你看我,我看你,又忍不住一起弯起眼睛笑。
    可是下一刻,
    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撑在桌案上,就这样俯身亲吻她的嘴唇,气息辗转,在唇齿间流连。
    “娘子。”
    他的气息很乱,鼻尖轻抵着她的鼻尖,微微的痒意,犹如羽毛一般轻轻地拂过两人的心头,光与影的交织之下,他闭着眼睛,气氛有种诡秘的暧昧。
    “我有点头晕。”
    他的声音缓慢迷蒙。
    “……?”
    戚寸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74章
    先是永宁侯徐天吉在壁上打了胜仗,后有太子谢繁青的崇英军二次守住仙翁江以北的缇阳城,这便是延光帝谢敏朝登位后最为振奋人心的两个消息。
    昨夜的宫宴上,谢敏朝不但盛赞仍在壁上与北魏将军吐溪浑周旋的徐天吉,更是称赞太子用人有方,守住了仙翁江对岸的底线。
    这还是谢敏朝头一回这样毫不吝啬地夸奖太子,帝王坐在龙椅上抚掌大笑,底下的朝臣却心思各异,风起云涌。
    尤其是窦海芳之流,在今日早朝时,听闻自羽真奇咬舌一事后便被禁足萍野殿的二皇子谢詹泽解禁后,原本还松了一口气,哪知下一刻谢敏朝便让太监总管刘松颁旨,封二皇子谢詹泽为晋王,赐封地金源。
    此时封王是何意?
    这道旨意犹如平地惊雷般,激得朝中颇多猜测接踵而至,议论纷纷。
    阳春宫得了消息,贵妃吴氏便当即命宫娥绣屏唤人来替她梳妆穿衣,乘了步辇,紧赶慢赶地到了九璋殿求见帝王。
    谢敏朝才下了朝,正坐在桌前用早膳,听了刘松的禀报,他亦是眼眉未抬,一边喝着粥,一边道:“快请贵妃进来。”
    “是。”
    刘松垂首应声。
    待他出去将吴氏请进殿时,谢敏朝抬头瞧见一袭杏红宫装,乌发云鬓的吴氏,便笑着朝她招手,“鹤月啊,快过来。”
    可吴氏却未动,她什么话也还没说,一双向来清冷的眼却先泛红,随即扑通一声,她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谢敏朝垂眼看着她,放下手,嗓音里倒也听不出多少情绪变化。
    “陛下为何突然封詹泽为晋王?”
    她美目带泪,泫然欲泣。
    “哭什么?”
    谢敏朝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站起来,带着她往桌前去,又按下她的肩,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封他做亲王难道不比皇子好?”谢敏朝拍了拍她的手臂,“金源物产丰富,是繁华胜地,他去那儿只怕比月童还要舒服些。”
    “可是……”吴氏以绣帕拭泪,声似哽咽。
    “可是什么?”
    谢敏朝瞧见刘松已将碗筷备好,便夹了一筷子菜到她面前的碗中,“詹泽如今已是二十有二,他又不是个孩童,你啊,还是不要总惦记着将他绑在身边了,他们年轻人总喜欢自在些,再说了,他去金源又不是不回来,一年总能有个两次机会回来看你的。”
    而吴氏则是静默地盯着身侧这个看起来眉眼温柔,耐心哄她的帝王片刻,“看来陛下心意已决。”
    “圣旨已下,莫能改之。”谢敏朝轻叹一声,随即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她的脸,“鹤月,咱们的儿子有他自己的因果,你我还是不要多加掺和了。”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深长的意味,可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的吴氏有些恍惚,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言语之间暗藏的种种深意。
    她满脑子只有“金源”二字。
    谢敏朝金口玉言,谢詹泽封晋王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依照谢家祖制,皇子一旦封王便要立即赶往封地。
    黄昏时分戚寸心出了九重楼,得了消息便匆匆回了东宫,她才提着裙摆走上阶梯,便听见里头传来徐允嘉的声音:“殿下,枯夏脱离商队一月有余,到如今才总算露了点踪迹。”
    谢缈双指捏着那张字条,眼眉疏淡,“京山郡?”
    “再有三日,韩章应该就能抵达京山郡了。”徐允嘉说道。
    或听铃铛声响,谢缈抬眼便见戚寸心走了进来,于是他朝徐允嘉轻抬下颌,“下去吧。”
    “是。”
    徐允嘉应了一声,转身朝戚寸心行了礼,才退出殿外。
    “缈缈,父皇怎么会突然封二皇子为晋王?”
    戚寸心走到他身边才坐下,便忙问道。
    “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又如何得知?”谢缈语气平淡,只是斟了一碗茶递到她手中,又蓦地笑了一声,“总不可能是真心为我打算。”
    明日谢詹泽便要启程往金源去,谢敏朝特地命光禄寺在今夜备下家宴,算是为谢詹泽送行。
    戚寸心匆匆梳洗打扮过后,便与谢缈往鷟光殿去,彼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宫中各处已经点上了灯,夏夜的树荫里蝉声翻沸,路上有不少宫人拿着竹竿网子去捕蝉灭声,待他们夫妻二人到鷟光殿时,谢詹泽正跪在谢敏朝面前,只听他道:
    “父皇,儿臣这一去,往后便少有机会回宫来看您和母妃,以往都是儿臣不知轻重,惯会在外游山玩水,未能好好在父皇跟前尽孝,还望儿臣走后,父皇与母妃能好好保重身体。”
    正是感人的一幕,谢詹泽眼眶微红,而贵妃吴氏在一旁也是绣帕掩面,尽是不舍,谢敏朝更是少有地展现出几分动容,他俯身轻拍谢詹泽的肩,满眼尽是慈爱温情:
    “詹泽啊,你一向是个懂事的,纵然从前是玩心重些,可少年人嘛,这也都是人之常情,谈何错处?可以后你便是亲王了,行事千万要稳重些,在金源要时刻记着谢氏的脸面,不该沾惹的事,万不可再沾惹。”
    “若是遇上什么难事,若是解决不了,你尽可让人送信到月童来交给为父,千万不要自己闷声不吭的。”
    他犹如寻常人家的慈父一般,对着自己即将要远行的儿子嘱咐来嘱咐去,眉目慈和,总觉不够。
    戚寸心不由仰面,去望身侧的少年。
    他面容平静,只是冷眼瞧着这一幕,好像并没有什么情绪波澜。
    戚寸心握紧他的手,晃了一下,铃铛声响起来,少年不由低头看她,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在谢敏朝抬眼看过来时,牵着她走进去。
    “来了。”谢敏朝脸上仍挂着笑。
    戚寸心同谢缈一起向谢敏朝行了礼,才坐下便有宫娥捧着金盆与干净整洁的帕子上前来,戚寸心净了手,便用一旁托盘里的帕子擦干水渍,又接过宫娥递来的一碗茶清口。
    一夕之间由皇子妃变作晋王妃的赵栖雁一直安静地坐在谢詹泽身侧,贵妃吴氏面上愁云惨淡,但赵栖雁却比以往高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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