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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吉瞥了一眼檐上羽毛银白,正在洗翅的鸟,随后便将采了满背篓的草药倒入地上的竹篾簸箕里,却见原本立在门口的戚寸心忽然拿了个小凳子也坐了过来,也不说话,只是帮着她择出夹杂在药草中无用的野花野草。
    麻吉顿了一下,抬眼看她,“你们到底什么身份?今早我去瞧那林子里头,可有好几具尸体。”
    “我也没那杀人的癖好,若他们肯知难而退,一两只虫子是不会要他们性命的,偏生他们还带着火把,我的虫子见了火可是要发狂的。”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似乎根本没把死了的那几人放在心上。
    “我与夫君是从缇阳来的,缇阳的生意赔了,我们原本是打算去投奔他在业城的叔父,哪知叔父家早搬空了,人也不知去了哪儿,我们稀里糊涂的,还被业城江家的这群人一路追杀。”
    戚寸心抿了一下唇,手上择草药的动作没停,“我们跑到这底下来,也是没有办法。”
    “你叔父是业城夏家的家主夏缘?”
    麻吉眼皮也不抬。
    “您是怎么知道的?”戚寸心故作惊诧。
    麻吉扯了扯嘴角,“真是夏缘,那江家人追杀你们也不奇怪了,江双年正是被他那侄子江西乾牵连的时候,夏缘落井下石,害得江双年险些被你们南黎朝廷拿住,现如今江家无极门败落,江双年的那些忠徒没处撒气,你们此时去投夏家的亲,可不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戚寸心这回是真的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妇人知道这么多撷云崖外头的事,同时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幸而她找了个到业城夏家投亲的借口,如此说那些追下山崖来的人是江家的人也算合理。
    “我们可不是河对面深山里的老古板,”麻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对面那一片绵延无垠的大山,“我夫君偶尔会上崖去你们汉人的集市。”
    “汉人瞧见我夫君的打扮便会吓跑,他只好备一件汉人的衣裳。”麻吉撇撇嘴,似乎觉得没趣得很。
    “你们既是汉人,为什么身上却带着我们南疆的寄香蛊?”麻吉状似不经意般,看向戚寸心腕骨上的银珠手串。
    麻吉脾气怪,警惕性也很高,戚寸心从一开始便察觉到了,所以此时她摸了摸腕骨上的铃铛,它不响了,她才想起是因为谢缈那夜用了树叶塞入了他那只铃铛的缝隙。
    他的那只蛊虫被迫舒展身躯,而她的这只也因为那一只的异样而躯体变大,所以铃铛也就不会响了。
    “我在缇阳有位叔叔,他身边有位姓萧的女子,我唤她作萧姨,这寄香蛊是她送给我们夫妻二人的。”戚寸心摸着铃铛,说道。
    姓萧?
    麻吉终于抬头,静默地审视她片刻,才道:“萧姓,的确是我们南疆的大姓。”
    “缇阳……”
    麻吉总觉得这地名有些熟悉,她垂着头摘了一会儿草药,拧起眉头思索着,忽然恍悟,“那女子可是叫萧瑜?”
    戚寸心迎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又道:“您认识她?”
    “我可不认识。”
    麻吉笑了一声,眉眼很平淡,“她是萧家的长女,萧家在我们南疆,可是三大姓之一,也是大司命身边的三姓护法之一。”
    戚寸心之前也听过萧姓在南疆是一大姓,所以她才借萧瑜之名让这寄香蛊的来处显得合理些,但乍听麻吉这一番话,她也还是有些吃惊。
    想不到萧瑜,竟是萧家的长女。
    “按理说,如今萧家族长的位子该是她的,只是她多年前只身一人离开南疆,前两个月才回来,如今大司命年老体衰,他们三姓大族斗得厉害,也不知她能不能挑起萧家的担子。”
    麻吉又道。
    “她回来了?”戚寸心有些意外。
    “是啊,萧家人还亲自到这边来接她回去。”麻吉说着,便将挑拣过的草药全都倒入竹篾筛子里,放到太阳地里去晒。
    “她与你既然相识,你倒是正好找萧家人去。”
    麻吉显然觉得留他们两人在家里有些麻烦,她也不是那么好心无私的良善之辈。
    “我夫君如今伤重,不好挪动,再者,我们也不敢去河对岸的山里,麻吉婶婶愿救我夫妻二人,我感激涕零。”
    戚寸心不是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但眼下南疆大山里的境况不明,她并不能贸然去找萧瑜,于是此时,她想了想,转身回了屋子在自己的布兜里翻找了一番,除了鲛珠步摇,她将所有的首饰与银钱都取出来,交给了麻吉。
    “除了这些,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麻吉婶婶都交给我来做。”戚寸心说罢,便拿起一旁的扫帚,去扫那些择出来的野草野花。
    麻吉捧着一袋子沉甸甸的银钱,还有好些精巧漂亮的首饰,瞧见那年纪看着还很轻的小姑娘扫完了草叶,又去太阳地里替她铺开筛子里的草药。
    说不惊愕是假的。
    麻吉还没碰见过她这样的汉人姑娘。
    “你们汉人的菜式,你会多少?”她静盯着那姑娘忙碌的背影,忽然道。
    戚寸心闻言,当即跑到台阶上来,“我会的很多。”
    只是在太阳地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麻吉便见她白皙的面庞被晒得有点微红,她不由有些怀疑,“瞧着你们夫妻二人也该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你真会下厨?”
    “我夫君出身好,但我家只能算是普通人家,我叔叔在缇阳开过酒楼,我未嫁时也去楼里帮过忙,耳濡目染学得了许多菜式。”
    戚寸心说的话半真半假,郑家的家业被强占后,郑凭澜也的确开过一个酒楼,但那时戚寸心还在东陵,甚至还没入东陵府尊府里做烧火丫鬟。
    南黎如今人人皆知太子妃曾在东陵做过女婢,戚寸心只怕说出这些,会引起麻吉的疑心。
    麻吉闻言,不由回头望了一眼门内那床榻上仍在昏迷的少年,她随后便将手里那些首饰都塞回了戚寸心手里,只留了那袋银钱,“你这些东西我没什么稀罕,若真想我治好他,你只管做饭和喂猫就是了。”
    麻吉养了十一只猫,有的是她丈夫从撷云崖上带回来给她的,有的则是一些误入撷云崖底,被她给捡回来的。
    “要不然,你将你的猫儿送给我?”麻吉回头见那只黑乎乎的胖猫在栏杆上晒太阳舔毛,便又对戚寸心道。
    戚寸心抿起嘴唇,片刻才说,“芝麻是我送给夫君的,麻吉婶婶,我可以做饭的,我天天不重样,您看可以吗?”
    “不重样?”麻吉来了点兴致。
    “我会的菜式有几百道,虽然做不到一直不重样,但几个月应该是可以的。”戚寸心如实说道。
    她在东陵府尊府的厨房里虽不是掌勺的,但一直在厨房里帮忙她又怎么可能什么也不会?葛府尊在吃这一字上极尽奢靡,她在厨房里做事,自然也学得不少菜式。
    “猫儿是讲灵性的,我即便向你强要了来,它也是要伤心的,我方才的话你就别放心上,你只管好好做饭就是。”
    麻吉看她一眼,只说了这话,便去厨房舀了一瓢水喝。
    那日麻吉是吓唬戚寸心的,谢缈虽失血过多,但用了药止了血,当天命也算勉强保住了。
    只是后头要治疗他便有些麻烦,麻吉的丈夫所古兴要在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便去山上采药,麻吉并不打算留着他们这两个麻烦。
    但戚寸心偏偏会不少汉人的菜式,在这儿住了九天,她几乎每天早晨都会早起跟着所古兴和麻吉一起去陡峭的山上采药,回来便忙着准备一日三餐,间隙里还要喂猫,照顾仍在昏睡的谢缈。
    她额头上的伤口结了痂,也不用再裹着细布,一日日忙着,麻吉也从未听她喊过一声累。
    她做起这些事来利落又熟练,麻吉也不得不信她似乎真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
    “你夫君与你的身份差距这样大,你为他又肯做这么多,那他呢?他待你如何?”麻吉纳着鞋底,瞧着那才替少年擦了脸,端着盆水出来的戚寸心。
    “他待我也很好,身份是我以前会烦恼的事,但他却从不为此烦恼,”戚寸心把小黑猫抱过来摸了摸,在麻吉身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他只会一遍遍地想,怎样才能留住我。”
    “这样说来,他倒还真是不大一样。”
    麻吉还没见过他们这样的夫妻,门第不在那富家公子的心里,偏是这小姑娘的心结,但如今看来,她这个心结也已经解了。
    谢缈这两日夜里已经不怎么发烧了,戚寸心的心内一直悬着的大石落了地,她此时也能扯出一抹笑来,“麻吉婶婶,我去喂猫了。”
    所古兴时常会去为家里的猫钓鱼来吃,戚寸心将鱼处理成鱼糜,这几天常用这些喂它们。
    午后有些闷热,所古兴回来了,正和麻吉在房中午睡,戚寸心坐在谢缈的床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在她膝上打瞌睡的小黑猫抱到他的身边和他一块儿睡,她转头瞧见栏杆上搭着的麻吉和所古兴的两件外衣,那衣裳脏了,是今晨采药时麻吉在山上滑到后,沾上的一身泥点子,所古兴去拉麻吉,也沾了一身泥水。
    她去树荫底下的老井旁打了水,便将麻吉的衣裳放进盆里浆洗。
    浣衣的水声泠泠,在这晚夏还算炽盛的太阳地里显得有些格外清凉,她不知这声音入了一个人的梦,更不知他被这声音唤醒,此时已睁开一双眼睛在看树荫底下,坐在小板凳上洗衣裳的她。
    多像是在东陵的那个夏日,也是这样炽盛的阳光,她也是在这样的树荫底下洗衣,只待她一回头,便瞧见被关在铁笼内满身狼狈的他。
    戚寸心并不知晓谢缈已经睁开眼睛,她才将皂角揉碎,却触摸到麻吉衣裳的衣角有什么软软的东西。
    扑哧一声,她眼见衣角里钻出来一条雪白带花的小虫子,那虫子一下跳到了她湿润的手背上。
    “啊啊啊!”
    戚寸心吓得惊声大叫,她一下子站起身来,才要去拍掉手背上的虫子,却只感觉被蛰了一下似的,那虫子转瞬化开在她手背伤口流出的血液里。
    但她却分明察觉到像是有什么东西跑进了自己的血脉里。
    谢缈听她叫喊,便瞳孔微缩,顾不得一身才结痂的伤口,他勉力扶着床沿起来,也不管被一下惊醒的小黑猫,他踉跄着起身出门,将跑上阶来的姑娘抱进怀里。
    “缈缈?”
    她看到他,忽然忘了害怕。
    第99章
    腰腹的伤口裂开了,殷红的血液浸湿了少年雪白的衣衫,他还没说话,只听木廊尽头的那道门一开,那对中年夫妇匆匆走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被搅扰了睡眠,麻吉的脸色有些不好。
    但她抬眼瞧见谢缈便愣了一下,随即又瞧见院里的水盆,心下便明白过来,于是她忙走过去,却不防那少年扯下腰间的白玉配饰,刹那之间便有纤薄的剑刃抽出,那纤细的剑锋已对准她的眼睛。
    他眼底戾气极重,暗沉沉的,教人后背生寒。
    “缈缈,是麻吉婶婶救的你。”
    戚寸心忍着疼,拽住他的衣袖。
    少年没有多少血色的唇微抿,垂眼瞥她一眼,剑锋仍然停在麻吉的眼前。
    “年轻人,你再不让麻吉给你妻子引蛊,她手臂就要废了。”所古兴忙说道。
    戚寸心也朝他摇头,“放下。”
    少年对上麻吉那双平淡的眼睛,到底还是依戚寸心所言,收了钩霜。
    麻吉一声不吭,回屋拿了几样东西来,替戚寸心及时放了血,才将方才那只跑进她血脉里的蛊虫给引了出来。
    然后她才说,“衣裳我和所古兴自己会洗,偏你这丫头什么都要做,我的衣裳里藏了多少蛊虫你知道吗?”
    戚寸心的脸色还有些发白,耷拉下脑袋。
    但很快,她的头脑有些眩晕,若不是身后的谢缈及时扶住她,她就要从凳子上摔下去。
    仅仅只是闭了一下眼睛,她再睁眼却发觉眼前变得有点模糊,所有事物在她眼里都仿佛笼着纱一般,有点雾蒙蒙的。
    “麻吉婶婶,我看不清了……”她的声线有些发抖。
    麻吉见少年的脸色变了,便抢先道,“只是余毒而已,再过个十来天,你的眼睛自然就会好的。”
    那虫子是麻吉近来最喜欢的蛊种,有剧毒。
    即便她及时替戚寸心将蛊虫引了出来,但她体内还有毒素残余,这不但会影响她的视力,还会使她手臂疼痛,甚至于嗜睡。
    但只要用些药,至多十天,这些症状都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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