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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长缨打听清楚,骑着郭厂长借的自行车去找那老师傅马老太。
    马老太六十出头,一双眼睛不太好。
    走近了傅长缨才发现她的眼睛像是被热水烫过一般——
    “被热气熏瞎的。”
    这话让长缨心里头咯噔一声。
    马老太抓着长缨的手,“你这孩子手怎么这么糙?像草纸。”
    傅长缨低头苦笑,这手之前倒是细腻,可来到沂县后各种忙活,风吹日晒哪还顾得上保养?
    马老太的手又往上摸,“不过这胳膊细腻的,跟我当年做的那好宣纸似的,你不知道,我那纸做的可好了,苍蝇上去都劈叉。”
    傅长缨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蚂蚁上去岂不是在溜冰?”
    “是哟,那纸呀可真好,小日本鬼子当初都供着我让我给他们造纸呢。他们整天巡逻抓人,哪知道他们眼皮子底下就藏着咱们的同志哩。”
    提到往事,马老太话多了起来。
    同一个大院的邻里提醒长缨,“闺女,她见天的说见天的说,你甭理她。”
    院子里的孩子都听得能倒背如流了。
    谁稀罕听?
    傅长缨笑了笑,“我就爱听故事,婶子您继续说。”
    马老太嘿嘿一笑,就连那整个儿都泛白的眼睛似乎都带了光彩,“咱们通讯站的同志呀,就在我这小作坊里工作,后来听说他去了南边,去管造纸厂呢。不过他手艺不行的,我这手艺呀,机器弄不来,全靠人一遍遍的折腾,不合算的。”
    “现在的造纸厂都有大机器轰隆响,不过我们村想弄个小作坊,婶子你把你那手艺跟我说呗。”
    马老太听到这话瘪嘴笑了起来,“好呀,孩子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长缨应了下来。
    这位老太太的手有些粗糙,长缨注意到手背上有大大小小的疤痕,有些是烫伤留下的,还有些是刀伤。
    最惹眼的莫过于那个贯穿伤伤口,是子弹留下的痕迹。
    “这是我的勋功章。”马老太仿佛看到了似的,那粗糙的手小心的在长缨脸上一点点挪动,“真是个好孩子,跟我做的那纸一样好。”
    “婶子,您的眼睛什么时候坏的呀?”
    “小鬼子被打走之前,我连着一星期没睡觉,没日没夜的给他们干活,打了个瞌睡,这一睁眼就被烫瞎了。”
    马老太平静的说着过去的事情,她站起身来牵着长缨的手进屋去,“我给你看好东西。”
    那是她那么多年的心血,全都记在那一摞本子上。
    “这是……”
    “我眼瞎之前就是个睁眼瞎,哪懂得这个?我找会写字的孩子写的,那孩子不实诚,偷工减料好多都没写。”
    马老太很是得意,“后来啊,我就找其他孩子给我读,这样来回弄了两三年,这才把我知道的,都记在了上面。”
    长缨从马老太那里离开时,遇到大院里其他人,“闺女,你跟马老太啥关系呀?”
    不等长缨说那人又念叨起来,“她也是个倒霉的,给人做童养媳后来为了保住夫家的人又被小鬼子逮走了。好不容易赶走了小鬼子,她眼睛也不中用了,就是命苦啊。”
    没有孩子,一个瞎婆子怎么过?
    好在组织照顾,这边街道隔三差五过来,便是造纸厂的郭厂长也经常来看望。
    长缨心情略有些复杂的离开了,其实她有问马老太要不要跟她走。
    虽说村里头不如城里方便些,但也会有人照看不是?
    马老太拒绝了,“我一瞎婆子活一天算一天,哪能给你们添麻烦呀,这明天又得下雨,孩子你快回去吧。”
    她这一身风湿,可是准的不能再准的天气预报,可灵着呢。
    长缨回大湾村的时候可不又是下了雨。
    村长瞧着淋的一身湿漉漉的人连忙拿着伞过来,“你咋一声不吭就回来了,这是啥?”
    “咱们办造纸厂的宝贝。”
    村长瞧着那被油纸包着结实的东西,一双眼睛瞪得滚圆,“钱?”
    这话把长缨逗乐了,“这就算塞满才几个钱?这东西可比钱值钱多了。”
    村长连忙抱紧了带着长缨回家。
    洗了个热水澡,傅长缨喝了一大碗姜汤觉得浑身火.辣辣的这才过来跟村长说起了自己的造纸厂之行。
    “我给家里写的信应该也到了,正好我明天去邮电局问问看。”
    家里那就是长缨的提款机,有需要的时候关心问候下。
    实在不行就打电话问傅爷爷。
    长缨一贯咬定青山不放松,这让傅国胜这个武装部主任很是头疼,接到女儿电话跟收到催命符似的,“长缨啊,你给爸爸一点时间,等回头我就找机会把你弄回来,你别着急好不好?”
    “爸,你不会觉得我造纸是假,要挟你弄我回去是目的吧?”
    难道不是吗?
    用土造纸,你咋不上天呢?
    傅长缨呵呵一笑,“我原本以为就算妈不疼我,好歹还有爸你,没想到……”
    “长缨你别哭呀,是爸爸错了,那我给你想办法,想办法还不成?”
    傅长缨眼泪说收就收住了,“谢谢爸,不过您最好别跟我妈说。”
    傅国胜满口答应,转脸就告诉了薛红梅。
    “你听她胡说?她一个丫头又不是车间的老师傅,懂什么造纸?肯定是做错了事挨了罚,想着弄点别的糊弄过去。傅国胜我可跟你说,这些东西别说你弄不到,就算弄得到你也不能给她弄。”
    这是大事,她当家里是什么?她的保鲜柜吗?
    傅国胜皱着眉头,“你小声点。”
    “我问心无愧我小声什么?”薛红梅气大,“让她好好在乡下待几年也不错,一天一个主意,她以为自己多大能耐?就知道折腾家里。”
    这边楼上吵吵,筒子楼的其他住户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
    当天晚上,钟婶就听到了傅长缨被罚的事情,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起了来,守在门口等傅国胜两口子。
    听到钟婶问大女儿的事情,薛红梅没好气,“她能有什么事?受罚也是活该的。”
    一点不安分,就欠教训。
    钟婶听到这话一口气堵在胸口,哪有这样做亲妈的?
    这到底是她女儿还是她仇人!
    钟婶气不过,正想着怎么打听下长缨的近况。
    没曾想大院里又有新闻。
    傅爷爷从乡下杀回了城里!
    听说直接到了武装部,打了儿子一巴掌。
    第24章 巧嘴
    长缨全方面多方位的知道了这件事。
    先是薛红梅打电话来骂, 长缨拒接,先后收到电报和信,恨不得能把她祖坟上骂出白烟来。
    哦, 现在破四旧,不兴祖坟这玩意儿。
    然后傅国胜又托人把东西送了过来, 还带来了信,“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等着瞧。
    长缨收到了傅爷爷的电报,老人家勤俭持家,电报内容言简意赅,翻译过来就是——
    事情已经处理, 往后遇到什么麻烦事跟爷爷说,注意照顾身体。
    家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是傅哥跟她说的,“你也太胡闹了些, 就算是想要爸给你办事也得说清楚,怎么就惊动了爷爷?”
    “哥你没收到我的信?”长缨语调惊讶,“我信里头说清楚了呀, 难不成爷爷还打了咱爸?”
    傅长城一阵沉默, 可不是咋的。
    他妈打电话过来一阵哭,说长缨去了乡下后不知道哪学来的邪门歪道, 净给家里添麻烦。
    傅长城也烦得很,前几天有一个小规模军中测验, 他本来稳操胜券却是被人反超, 最后屈居亚军。
    听到他妈哭哭啼啼,一时间没有耐住性子, “你要是气不过就让我爸去检举爷爷,反正儿子造老子的反也不是不行。”
    气得他妈挂断了电话。
    傅长城冷静下来再打电话被拒接,他拿薛红梅同志没辙,曲线救国来教训自家妹子。
    却不想反倒是被反问的无话可说。
    傅国胜可不是挨打了咋的。
    家里头老爷子那可是上过战场的,别看六十多岁但身子骨结实着呢。
    这一脚踹出去,他们亲爱的爸爸傅国胜去人民医院躺了两天。
    但这事多丢人呀,傅长城本来不想说的。
    武装部主任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同志武装了。
    简直丢死人。
    傅长城拿出做哥哥的架子,“你往后有什么事先跟我说。”
    “那哪成呀,妈说了让我少给你打电话。”长缨这话还真不是说谎,俩女儿之中薛红梅最疼傅畅,可三个孩子里面还得是傅长城。
    这话让傅长城脸色不自然,“你现在倒是听她的话了。”他也无意在这件事上跟自家妹妹纠结,“下次有什么事先跟我说。”
    傅长缨利落的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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