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丫鬟抽泣道:“二姑娘求您开开恩,原谅我们家小姐吧,她并不是有意的。昨个儿侯爷已罚过姑娘,她此时正发着高热,若不及时医治,我们家姑娘可怎么办……”
沈谣瞅着昨个儿还盛气凌人,今个儿只剩苟延残喘的武清妍,脸上划过讥诮的笑意,她一向嘴巴毒,对着仇人说话更用不着顾虑,冷冷道:“合着你是专门来国公府等死的,届时双眼一闭,你侯府便说我国公府心狠手辣,将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磨搓至死,好让陈御史参我爹爹一本。”
听到陈御史几个字,武清妍原本烧得通红的脸更是难堪至极,眼中泪水簌簌落下,只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昨日她已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自己原本是想要嫁陈御史家的长子陈轩,结果却因为自己背后议人长短被陈夫人看个正着,婚事便这么没了。
陈家是本朝有名的清贵人家,陈轩本人更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不仅学识渊博,而且相貌俊朗,温文尔雅,一直是京中热门佳婿人选。
原本大好的亲事,就此错失,武清妍肠子都悔青了,又被沈慧狠狠地在心窝子上扎了几刀。此刻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也想就此昏过去,每每此时脑海中便浮现出父亲暴怒的脸,惊吓之余又强迫自己清醒。
“慧姐姐,清妍已知错,日后再不会乱说话了。你若是不高兴,便是打我骂我也行。”
沈慧嗤笑:“别再这儿攀亲带故,我娘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她眸子一转,接着又道:“既然你已知错,那便掌嘴三十,好教你记住背后莫言是非。”
武清妍惊得猛然抬头,连哭都忘了,一双大眼睛满是震惊委屈。
她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般委屈,便是父母亲也未打过她一巴掌,她不过是背后说了几句沈慧的坏话,便要在一众下人面前丢尽颜面,叫她日后如何做人?
武清妍张大了嘴巴,嗫嚅了半晌,终是抬起手来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颊上。
“啧,武家三姑娘是早上没用饭吗,不如我叫丫鬟伺候你吃了饭再搧如何?”沈慧嘴皮子厉害,饶是母亲周氏也吃惊不已,平日里倒是小瞧了女儿。
周氏并不觉得女儿哪里行为不妥,反觉着女儿家嘴巴厉害点好,省得日后嫁到婆家吃亏。
“姑娘!姑娘……”武清妍的丫鬟们看着自己姑娘一下下的扇着自己的嘴巴,却无能为力。
直到三十下扇完,武清妍的整张小脸已肿胀得看不出原来模样。
“你肯原谅我了吗?”武清妍抬起一张红肿的脸,望向沈慧的眼底露出期盼之色。
沈慧蹲下身子,纤长的手指轻轻捏过武清妍的下巴,将她的脸向侧面转了转,柔声道:“你我之事就此揭过,可是你求原谅也不该是求我,该求她才是。”
顺着沈慧所指方向,武清妍这才看到院外的鹅卵石小径上正站着几个人,为首之人穿着件粉霞锦绶藕丝罗裳,巴掌大的小脸清丽绝伦,此时少女桃粉色菱唇严肃地抿着,望向她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情感,冰冷的好似一尊木雕。
沈谣本是路过,向老太君请过安后便打算回自己的院子,而回紫藤小院最近的路便要经过凌霄院外面的庭院。
见母亲周氏望了过来,她便远远地与母亲见过礼,转身便要走。
“表妹,方才二表姐已原谅武姑娘了,你若是有何委屈尽可诉来?”说话的是一直站在周氏身旁的表姑娘林锦瑟。
沈谣听到声音有些诧异,偏首凝望过来,澄澈的眸子轻轻落在林锦瑟的身上,只是一瞬,林锦瑟在她明净目光注意下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仿佛她心底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思想竟被她看了去。
林锦瑟咬了咬唇,低声道:“武姑娘似是生了重病,若是倒在国公府……”
沈谣有些不解,这位表小姐何故要替武姑娘求情。不过她对林锦瑟没有任何兴趣,因而并不想搭理她。
她看向地上跪着的武清妍,认真道:“你无须求我原谅,因你我并无仇怨,你亦未曾害我。说起来你才应该是受害者。”
闻言,武清妍身子猛然一震,满是泪水的眸子蓦然睁大,瞧着沈谣半晌,竟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堪的笑来,喃喃道:“想不到肯相信我的人竟是仅仅见过一面的沈六姑娘。”
第10章 红娘
武清妍最终不负众望地昏了过去,周氏自然不能让人死在国公府,连忙就要吩咐下人将武清妍抬出去,送回武安侯府。还是沈慧提醒她,武安侯世子尚在国公府。周氏这才作罢,命人请了府医看诊。
府医开了方子,不及丫鬟将药煎好,武安侯世子武清炜便向周氏告了罪,执意将武清妍带回侯府。
周氏假作挽留,瞧着武清妍病歪歪的样子,心中自是巴不得武清炜早早将人带回去,免得人真死在了国公府,到时难以收场。
沈翀下值后来紫藤院小坐了片刻,与她说了会儿话,俱都是寻常家话,多问及她平日喜好。
交谈之后,沈翀发现沈谣其实很好伺候,她对身边的人或是物都只有一个要求,简单舒适。除此之外,唯独对吃食极其讲究,不仅味美,形亦美,食材除了新鲜,还讲究个食补,但凡有丁点损身之物她都不沾。
这点沈翀很能理解,沈谣惜命,同样她比大多数人看得开,也会享受生活。
自此,沈翀时常会来紫藤院小坐,除他之外,还有一人时常光顾紫藤院,便是寄居在国公府的表小姐林锦瑟,有时候林锦玉会跟她一起来。
林锦瑟会跟她说些诗词歌赋、衣裳首饰、针线女红之类的,大多数时候沈谣只是坐在椅子上发呆,她发呆时并不是目中无人,反而是定定地瞧着林锦瑟,时常会将林锦瑟看的忘记自己想要说的话,最终只能讷讷地闭嘴。
于是她隔日又拿了绣箩,坐在沈谣旁边绣花。初时还与沈谣说着花样子,后来她发现沈谣根本就不会绣花,便不再多言。
青画见此情景,时常会拉着小丫鬟青禾嘀嘀咕咕。
“要不是表姑娘是女的,我真以为她是看上咱们姑娘了。”
青禾长了一张包子脸,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脸颊有小小的梨涡,沈谣很喜欢,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只玲珑可爱的小兔子。
“我似乎知道她为何总来紫藤院了。”青画做出一副高深模样。
青禾忙眨巴着眼睛,渴求道:“快说嘛青画姐姐,她总粘着咱们姑娘作甚?”
便是青禾这单纯的小丫头也看得出来林锦瑟对沈谣并不见得多喜欢。
青画道:“你想想平日里谁常来咱们院子?”
青禾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叫道:“哦!我知道了,她是为了——”
青画忙捂住她的嘴,怕她叫得太大声被林锦瑟听到了。
青禾眨了眨眼,低声道:“她是为了世子爷。”
“怪不得那日她会替武清妍求情,原来是为了讨好武清妍的姐姐武清霜,未来的当家主母。”
沈谣耳聪目明,两人的说话声自是听得一清二楚,萦绕在心中多日的困惑终于解开。
之所以她此时才想明白,归咎于沈谣从小受到的嫡女教养有关,在她的认知里女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主动与人为妾的。依照国公夫人对侄女的疼爱,林锦瑟姐妹嫁入官家为正妻实在不是难事儿,更何况两姐妹生的花容玉貌、知书识礼。
她一开始便没有往这方面想,如今听青画说来,样样都说得通,是以她才明了,是自己入了迷障,先入为主。
此后的一日,沈翀来时恰好林锦瑟也在,沈谣将两人打量一番后,忽然指着林锦瑟道:“她想做你的妾室,你应不应?”
彼时沈翀正呷了一口茶水,尚未咽下,便被她直白的言语惊得岔了气,险些就喷在了沈谣的脸上。
而林锦瑟正端起的杯子直接掉在了地上,一张小脸白的吓人。
沈谣端详林锦瑟的神情,悟道:“难不成你是想做正妻,这怕是有些困难。”
何止困难,简直比登天还难。林锦瑟被沈谣一句接一句的雷劈的是外焦里嫩,小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半晌,泪眼婆娑地指着沈谣道:“我不过是看你孤单,想与你亲近一些罢了,竟被你说的这般不堪,平白地毁了女儿家的名声,我日后还嫁不嫁人了?”
沈翀原本也觉着对不住林家表妹,可听见她后面说的话,脸色顿时变了。
旁人听不出,他还不知道,她这是有意将名声毁了,并怪在沈谣头上。国公夫人心中必然愧疚,说不得就会依了林锦瑟的心思。
沈谣被她哭得头疼,冷着一张脸道:“你若不喜,不应便是。”
说罢也不管外头的两人,兀自进了闺房。
不了解沈谣的人听了这番话定然觉着她是故意让林锦瑟难堪,但沈翀知道她只是想把事情挑明,不懂得委婉而已。在她的世界里,一便是一,二便是二,无须这般迂回婉转。
便是如此才会无缘无故的得罪人,沈翀思量沈谣可能是觉得林锦瑟羞于出口,方才会二愣子似的将女儿家的心事宣之于口。
她哪里会知道女儿家心事的百转千回。
“今日之事实乃误会,你不必放在心上。”他瞥了一眼林锦瑟身后的两个丫头道:“送你们姑娘回去,若是府上传出什么谣言,我唯你们是问。”
其实沈翀自己也知道,深宅大院里哪儿藏得住秘密。
不过一个时辰,松鹤院的老夫人及桃安居的周氏都得了信儿。
朱嬷嬷为周氏捏着肩膀,小心地窥着周氏的脸色,轻声道:“怪不得她老往紫藤院跑,原来是存了这般心思。真是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好意,原先看中的那吕家秀才是多好的人家,可惜了!”
周氏有些发愁,她知道妹妹对自个儿是庶出的身份一直耿耿于怀,是以并不想将两个女儿嫁人为妾。
“锦玉明年也十五了,吕家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若不是子嗣艰难也不会门庭凋落至此,锦玉嫁入吕家亦是美事。”既然林锦瑟存了别的心思,那这大好的亲事便只能落在妹妹锦玉头上。
“至于锦瑟先不要声张,妹妹那里也不用派人去说,只做不知便是。”周氏有自己的思量,沈翀是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人,却非自己亲生,素日里虽对她恭敬孝顺,但到底是隔了一层肚皮,日后怎样还说不准。若是在沈翀身边放个自己人,倒是多了一层助力。
翌日,沈慧也听到了消息,丫鬟如蝉将沈谣的话一字一句复述给主子听,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听到沈谣的这番话都很是惊了一惊。
“她真这么说?”沈慧亦惊得声音都大了几分。
如蝉忙点头,她与紫藤院的管事婆子是亲戚,知道的自是比旁人清楚些。
奶娘乔妈妈听罢,也不由蹙眉道:“六姑娘是率真了些。”
说率真那是含蓄,真要是实说,这六姑娘怕不是个傻子,一个未出阁的黄毛丫头竟为哥哥说起项来,不说林锦瑟的名声,便是她自己的名声也会有损。
沈慧冷笑:“她可不傻!不过这嘴皮子倒是挺厉害。”
若不是有先前如兰的事,她也要以为这六妹蠢笨无知。
现下除了个别知道内情的人,国公府上下便是周氏都觉着六姑娘有些傻,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于是,国公府的多数人瞧着六姑娘的眼神里都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同情,这六姑娘啊,虽然样貌生得好,但是身子弱,脑子也不好,怪不可怜的。
沈翀来时,院子里的紫藤花已开了不少,一簇簇紫色的花穗如葡萄般挂在藤上,煞是可爱。
“哥哥是要带我出去?”沈谣语调中透着一丝诧异。
沈翀无奈摇头道:“哎,有个如此聪慧的妹妹实在是少了许多乐趣。”
沈谣微微一笑:“哥哥稍候,我去去就来。”
青画青禾伺候沈谣更衣,青竹为沈谣上裳挑选了白底绡花右衽襦衣,下套湖蓝色掐金色柳絮碎花长裙,青画却觉着太过素净,沈谣瞥了一眼,便指了指床上的云锦累珠披风,青竹这才作罢。
“姑娘,您怎么知道世子爷要带您出门啊?”说起来青画都觉着不可思议,世子爷进门一句话还未说,六姑娘就知道了来意,这人仿佛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什么都知道。
沈谣道:“寻常这个时候哥哥都在衙署当值,想来今日应是休沐日。而他今日所穿衣着并非在家常服,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哥哥身边跟着的小厮多了一个人。”
青画想了想道:“您说的是冷叔啊!奴婢怎么就没想到呢。想来世子爷带着冷叔是为了保护姑娘的安全。”
沈翀出门通常骑马,带着冷叔时则会乘马车。
“那姑娘是否先去夫人那里说一声?”青竹到底不放心。
“不必。”以沈翀的体贴周到,自是已经向周氏请示过了,不然也不会直接来找她。
沈谣在青竹搀扶下上了马车,随后沈翀也入了马车。
触及沈谣略微讶异的目光,沈翀摸了摸鼻子,道:“外头有些冷。”
若是马车里的人是沈慧一定会戳穿他的谎言,但沈谣却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第11章 看戏
前些日的花朝节,沈谣并未出门,她倒是听林锦瑟说了那日街市的盛况。大周花朝节素来有祭祀花神的习俗,为花神设神位,祭之以素馔,莳花者于这日酬酒祭祀。花农们汇聚在花神庙供奉花神,祈求来年花木繁茂,亦将平日里娇养的花儿摆出来售卖、观赏,在大周的西市会有一整条街市售卖各种花卉,寻常百姓人家也会将自家盆栽花卉摆在大门口,一户挨一户,搭成一条花街。富贵人家不仅在门口摆出各种名品仙葩,甚至搭出各种造型,跌宕多姿,错落有致。
如沈谣这般的高门贵族,多宴于郊野花圃,或是家园赏红,这“赏红”是花朝节另一习俗,这日人们会在树枝上系各色绸缎,并各色彩纸做成花旛,花旛的形状各有所异,于是满庭皆红绸飞扬,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