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是这样并不入流的武将家,想必官运并不亨通。并且从下人说话的口音来听,这里是是靠近西北的地方,她在萧绍昀接见到京述职的地方官员的时候,曾经听到过这样的口音。事后萧绍昀还发了一通牢骚,说以后录用官员一定要优先录用官话说的好的,不然听西北闽南的官员说话,一边听一边猜能把人累死。
这也意味着,她离京城那个地方,离那些熟悉的人,还有多么遥不可及的距离。
作为皇后的徐成欢死了,可是作为侯府嫡女,世子亲妹的徐成欢还活着。
她那远方必将陷入无尽哀伤的家人,可知否?又能让他们知否?
徐成欢感到了惆怅。
徐成欢默默地考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拉着她手的妇人也在默默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满目迷惘。
她今天看到这样脑子忽然有些清楚的女儿之后,心里是满的都要溢出来的欢喜,可是她毕竟也是一个管理后宅二十多年的精明妇人,她随后就很快觉得自己的欢娘变得好了,但是也,也太过陌生了。
欢娘从小就几乎都是在焦躁不安中度过,她屋子里的家具,都是选得最结实的木料,衣服首饰也坏得特别快,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说话,一直都像是一个混沌懵懂的孩童一样,除了发脾气,什么都不懂得。
自然也没人能教会她作为一个闺中女儿必须要有的规矩仪态。
但她抬眼看去,她身边跟着她缓步而行的少女,虽然衣衫不整,却腰身挺直,肩背持平,修长洁白的颈项颀长而端庄,这一步与下一步之间的距离像是拿软尺量过一样,穿着轻软绣鞋,莲步轻移,安静无声,下垂的裙摆也纹丝不乱,不但没了从前的丝毫粗鲁野蛮,反而优雅得令人叹为观止——她敢说,就算是自己待字闺中,被自个娘拿着戒尺打了又打的时候,也绝对走不出这样规矩中透着优雅好看的步态!
这样类似的姿态,她不是没见过,那些随着夫君京城外放来的官夫人,太太们,也有这样让她心里发虚,看了一眼就会羞惭不已的身姿步态,据说那都是从小儿请了教养嬷嬷,天长日久教导才能养成的气度,而她这样武将家出身的女子,从骨子里就没有那样的底蕴,无论如何都改不了脚下生风的走路习惯的。
可是她的欢娘,不是那些官家的夫人小姐,也不是旁人家聪明伶俐的女孩儿,她怎么会一夕之间,不但性子变了,连走路,都能走成这样如同在云端漫步一般的样子?甚至那些她见过的官夫人,都有所不及?
这样除了面上还有些呆滞,单看身姿就已经难掩灼灼风华的少女,真的是她那从小疯傻的欢娘?
妇人的心间,一时高兴欢喜,一时又觉得困惑烦难,可她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掩了心思,带着女儿回了正房。
管她变成什么样子,至少,这人是她女儿没错,她还听到女儿叫她娘亲了呢。
下人很快送来了合身的衣裙,她亲手为女儿换上,一边换一边掉泪。
“欢娘,你会说话了,娘就放心了,以后,有什么委屈,你就能跟娘说啦!”
她又端了调羹,亲手喂女儿吃饭,然后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床帐里:“欢娘,你好好睡觉,娘一定会要那起子恶奴好看!”
徐成欢没有回答,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把自己蜷缩在这锦被软枕之中,直到温暖的感觉蔓延全身,这才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她不能再说话了,说得多错的多。妇人打量而深思的眼神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她自小来往于皇宫与侯府,虽然因为早逝的先皇后和现在的淑太妃的喜爱,还有萧绍昀的喜欢而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但并不代表她在家里有小妾姨娘,庶姐庶弟的环境里还能像一张白纸一样心地无暇。
在父母兄长的面前,她愿意做一个单纯快乐的成欢,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必须要竖起那些从来不曾示于人前的刺,保护好现在的自己。
她还没有跟他们说一句,看,你们的成欢还好好的呢。
第七章 死得不是时候
天色擦黑的时候,徐成欢才从这黑甜一觉中醒来。
绿色的锦帐外有晕染的灯光透进来,整个帐子里安宁而静谧。
于是暖黄色的灯光下妇人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喁喁私语就真真切切地传进了一动不动的徐成欢耳中。
“老爷,你这大半个月不着家,我也不在家,你看看祥欢做的事情,你也用不着给他说什么情,今天不让他跪到知错,我是不会让他起来的!”
粗噶的男人声音是陌生的:“不是我要给他说情,实在是欢娘的伤又不是他做的,他到底是哥哥,妹妹院子里的事情哪能时时刻刻管得那么到,你这么罚他不公平!再说管理内宅,本来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干的事儿!现在婚期要延后,他心里肯定也不痛快,欢娘是你女儿,难道他就不是你儿子?你总要体谅体谅他的心情!”
“我体谅他?白炳雄,你知不知道欢娘身上的伤有多少?你们男人就是狠心,你眼里也只有你这个儿子,我让人把你从军营叫回来,不是要听你给我说这些的,我是要让你看看欢娘的,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现在脑子清楚了,你这个爹难道不关心吗?”妇人对丈夫的称呼和语气表明了她在这个家里的日常地位,徐成欢觉得,这样的妇人虽然和自己娘亲比起来有些粗俗,却还是一样的直性子,令人感到有些直率的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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