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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停在离城医院门口,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
    刚下车门,就看见了正等在门口的程振华。
    “程大哥,先带我们去看看家康吧。”沈卫民现在没有什么心情和人寒暄,只想快点看到人。
    程振华没想到沈家一大家子都来了,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这家人养孩子从来不是说说而已,出这么大事儿,让他们在家待着才是不可能。不过,他怕……
    “快带我们去看看吧,从他选择走这条路我和他爷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我们都能接受。”李招娣开口。她知道孩子们的顾忌,但不来看看,她怎么放心的下?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只要孩子还活着,只要孩子能活着,比啥都强。
    “我知道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等真正看到李家康,一家人的心还是高高提了起来。
    床上躺着那个人,全身缠着绷带,不过露出的皮肤比常人黑了不止一个度,脸色却十分苍白,嘴唇起皮,饱经风霜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沈卫民想起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跟自己抱怨说自己长得老成,肯定随了亲爹,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沈卫民几乎不敢相信,鲜活的毛蛋,不到五岁就养在他身边的毛蛋,现在正躺在那里,接受命运的审判。
    李招娣和赵琪婆媳俩压抑不住哭腔从旁边传来,沈卫民的眼睛也开始发涩。
    “李家康的家属来了吗?请过来一趟。”嘈杂的走廊上,有个白大褂大声招呼。
    “……来了。”沈卫民领着叶聪走过去。
    第189章
    医生姓卢, 找家属过来,主要是为了说明李家康目前的情况,以及说明看护时需要注意的问题。
    “熟悉的家人多陪他说说话, 对唤醒病人有好处。”卢医生一边翻病例一边说。
    “我们知道了。”
    叔侄俩都是极其理智的人,从表面上绝对看不出来他们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他们从容不迫的跟卢医生询问护理细节, 以及李家康出现什么状况时要特别注意。
    卢医生很少遇到这么理智的家属,不过他知道病房里那个年轻人身份不一般, 捡着干货好好交代了一番,“我能交代的就是这些了,他是越大夫负责的病人, 家属后续可以多和越大夫沟通。”
    沈卫民已经很久没有听谁提起过越明这个人, 人参事件之后他和越家就很少有交集了。不过想想也是,家康大老远被送回到离城医院, 主治大夫肯定是医院王牌,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程振华亲自到场, 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越大夫目前不在医院?”沈卫民皱眉。
    “越大夫家里出事了,刚刚才请假回家。不过家属请放心,病人的情况母亲已经基本稳定,今天夜里我全程值班, 绝对不会又是。”卢医生生怕引起误会, 赶紧解释。
    越大夫那边情况紧急, 已经是不得不走的情况,再加上病人这边……但就是怕病人家属不知情。
    要是以前卢医生绝对不用和病人家属解释这些, 虽说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但医生也是人,也是要吃饭、休息的呀, 面对一个病人,他们做出计划,接下来都按计划做事,绝对不让需要紧急救治的病人因得不到治疗遭遇危险。既然选择把病人送到医院,那接下来就放心的把一切都交给大夫就好了。
    以前确实是这样的情况,但是现在社会风气变了。
    过去几年,医院经历了种种,有医术的大夫因为各种原因被迫离开,到后面撑起排面的竟然是刚考上护校,或者只学了些皮毛的年轻学生。当性命掌握在这些人手里,谁能放心?
    稍微想想就知道这样发展不正常,但只要是人,只要生活的社会关系中,就不得不对现实低头。作为远近闻名的医院,离城医院平日里接待最多的还是普通老百姓,质朴、简单,这是卢医生仍然□□在一线的主要原因。
    和后世人选择学医多种多样的原因不一样,他们这群人选择这条路的目的非常纯粹,那就是治病救人。不得不说,在实现自我价值的这条路上他们经受了太多。现在,为了不让亲属误会医院懈怠,他刚开始就得做好解释。
    沈卫民当然希望家康能够得到最好的治疗,有最好的大夫照顾,但他理智尚存,不会因为大夫在该下班的时间下班就不接受,也不会因为大夫在安置好病人的情况下去处理私事找麻烦。都是人,就算再有奉献精神,无法控制的情况也太多了。
    “好,等越大夫回来,我们再好好咨询。”沈卫民和卢医生道了声谢,领着叶聪回病房。
    李家康现在并不限制人进去探望,要是谁一下子能把他喊醒,反倒是好事。
    不过看着本来活泼好动的人,安静的躺在床上,你说什么都不会回答,对于家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折磨。李招娣拉着李家康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旁边站着沈新乾和赵琪。
    程振华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看到沈卫民冲他使了个眼色。
    沈卫民让叶聪进屋,自己跟着程振华去了走廊外的小花园。
    “抱歉。”程振华正色道。
    “程大哥,家康出事,我们谁都不想看到。但他不是因为咱们谁的过错才受伤的,要怪也应该怪敌人。”
    李家康是一个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执行任务。要是因为他在任务中受伤,家人就去埋怨下命令的那个人,或者说再往前推埋怨当初帮他入伍的人,未免本末倒置。
    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军人的侮辱。让他受伤的是敌人,反噬的也应该是敌人,亲属们心里在一瞬间涌起的恨意都是对敌人而言的。
    “他这次执行任务的内容和以往大不相同。”静默片刻后,程振华再度开口。
    早上起来的时候,空中的太阳还算明媚,刚刚挂起了风,现在空气中都是阴冷。沈卫民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吐了口浊气:“和我哥有关吧?”
    李家康从小就在训练营待着,年纪一到,出任务成了他的家常便饭。每次出任务之前,他都会做精心准备。沈卫民见过出任务前的李家康,但没有哪一次的他像这次一样,专注中带着兴奋,暴戾中带着颤抖。
    虽然年纪小,经验却十分老道,再加上他家孩子脸皮厚,如果不是情绪到达一定临界点,旁人很难察觉到。如果说事关哪个人能够影响家康致斯,除了活着的家人之外,也就只有李卫国了。
    “你猜到了?”程振华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这次任务本来不会落在他身上,是他主动申请的。连我都不知道他从哪得到的信息,知道了这次任务和卫国有牵连。”
    沈卫民没有说话,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问过家康的一个问题。那时候俩孩子同时被推荐上大学,与选择普通专业回归正常生活的叶聪不同,李家康对自己军人身份的坚持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为什么非得走这条路?”
    当时他大侄子怎么回答的来着?“既然选择就要走到终点,这不是小叔你教给我的吗?放心吧,走到终点我就满足了。”
    家康口里的终点,到底指什么?
    “从进入训练营,李家康的每一次评价都在优良,他的侦查反侦查能力、隐藏以及个人武力都非常突出,对国对家的忠诚度也毋庸置疑。另外,从他开始被编入班级和队伍,他的年纪都是最小的,刚开始都会受到大家质疑,但他总能凭借过硬实力让其他人闭嘴!”
    “他今年还不到十八,执行过的大大小小的任务已经多到数不清,他的履历看上去十分漂亮。很多人把他称作天才,说他前途无量,假以时日,肯定能被淬炼成锋利的宝刀。”
    程振华的声音低沉,明显压抑着情绪。
    其实这次任务是成功的,十几年前把李卫国逼到死境的那些人,大都毙命,零星几个也被控制住,捉拿在案,而完成这一切的是李卫国的儿子李家康。
    人生既是一种轮回,又是一种继承,对于那些人来说,这也算是命运的重逢。
    “程大哥,”沈卫民轻声唤道。
    程振华突然用力拍了下旁边树苗,“咔”的一声,树苗被拦腰折断。
    “卫国死的时候,他才五岁。”这句话,程振华几乎是吼出来的。
    沈卫民知道程振华什么意思,五岁的孩子把父亲的死记到现在,愣是没让周围的人发现,这件事情本事就昭示着周围做长辈的不合格。后面李家康进训练营,一步步成长,就在大家都为他欣喜的时候,他想的却是报仇。
    从五岁到现在,这孩子究竟承受了多少?
    没有人知道。但只要想想就让人从心底里感到心疼和难过。
    程振华性格内敛,就连他现在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可见他对李家康十分重视。因为重视所以心疼,其中兴许还夹杂着深深的懊恼。
    他都如此,沈卫民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他比程振华更了解李家康,他并不觉得孩子表现出来的性格是伪装的。替父报仇可能只是他的信念,随着年龄增长,能力增加,这种信念越来越强,幸运的是他最后成功了。
    这是好事,想做的事做成了,有些人一生都没有这样的幸运呢。
    程振华会失控,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就在前几天,李家康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私情左右,产生了不必要的牺牲,被告上了军事法庭。
    “情况很严重?”沈卫民轻声问道。
    “放心吧,不会有事。他是个聪明的,就算……也肯定提前做好了预演,别担心。”程振华吐了口气。
    沈卫民松了口气,“哦。”
    那就好。
    “我和院长打了招呼,也在招待所预定了房间,你安排叔婶晚上住进去。”程振华很快收拾好了情绪,短短一会儿功夫,他就又变成了雷厉风行的程将军。
    “行。哥,你今天晚上就要回去?”
    “不回去不行,一大摊子事儿等着呢。我就不进病房了,你和叔婶他们说一声,我把警务员留下,有事你们能有个商量。”程振华按了按突突疼的太阳穴,自从知道李家康受重伤,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按照规定,李家康执行任务中受重伤是不能安排家属前来照顾的,即使李家康昏迷不醒,即使越明给出的诊断也是家人陪护更好。程振华风尘仆仆从京市赶到离城,也是经过多方协调之后,才拍板决定告知沈家人,并且派人把他们接到了离城医院。
    眼下任务留下的后遗症还在,如果他不在军区作镇,总有些不放心。
    “放心吧,这里交给我,家康肯定不会有事的。”沈卫民全部答应下来。
    程振华看了眼沈卫民,“……嗯。”
    送走程振华之后,沈卫民回了病房。
    气氛和刚刚已经大不相同,不变的是李招娣同志还在说,不过已经从刚刚的絮叨转变成了往事大会。
    把李家康和叶聪刚接回老家那会儿,沈卫民正处于要尽快在县机械城站稳脚跟的阶段,虽然他每天都尽力回家,不过难免还是有要出差的情况,真算起来两个小家伙和老两口相处更多。因此,李招娣同志口里这些趣事儿,好些沈卫民都不知道。
    老人家爱讲古,青年人却不爱听,李招娣是爽利性子,不干年轻人不喜欢的事,她把那称作吃力不讨好。平常也只有逢年过节,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说几句,像这样把一个故事从起因、经过、结果一一都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病房里人不少,却并不吵乱,都静静地听李招娣讲故事。
    门从外面推开,警务员提着几包吃的走进来。
    “沈厂长,这是首长吩咐我准备的。人是铁饭是钢,不管咋样,咱们应该保重自己。”生怕沈卫民不接,警务员连忙劝了几句。
    沈卫民没他想的那么想不开,“我知道了,谢谢。”
    警务员准备的东西还真不少,大肉包、葱油饼、一包糕点,还有几个已经洗过的苹果。不过,不管是包子还是葱油饼,味道都不小,在病房里吃不好,警务员就说旁边的旁边有空会议室。
    沈卫民点头说好,转身去招呼沈父沈母,“您二位先吃点东西去,吃过之后回来再继续讲。小聪,你也领着弟弟过去吃饭。琪琪过来和我搭把手,给家康喂点水。”
    “小叔,还是我……”叶聪想留下帮忙。
    “还能少得了你帮忙的时候?现在先去洗手吃饭。”
    “知道了。”
    看着他们走出病房,赵琪才转身拿起暖瓶倒了半茶缸水,“刚刚,我只给小康润了嘴唇,想让他喝下去恐怕不容易。”
    夫妻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水无论如何都得喝下去。
    “我来试试,喂进去一点都算值了。”就是灌也得灌下去。
    李家康现在完全没有意识,他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十多天,嘴唇干裂,就算刚刚才拿棉签湿润,还是很快被风干。沈卫民拿棉签沾水给他润唇,又拿小勺给他喂水,正如赵琪所言,根本喝不下去。
    “哥,这样不行,小康根本喝不进去。”赵琪低声说道。
    沈卫民把茶缸子递给赵琪,直接上手掰开李家康的嘴,“灌!”
    赵琪动作丝毫没犹豫,水终于是没流出来了。
    “夭寿哦,”一个身穿护士服的姑娘,推门就看到这幅场景,“我不是已经嘱咐过家属了,病人现在不需要喂食,吊水能够保证他的基本营养,你们怎么能这么粗鲁的对待一个病人?”
    小姑娘气的直喘,指着沈卫民和赵琪,仿佛他们是杀人凶手一般。
    “这位护士同志,我们就是想给孩子喂两口水。”沈卫民自己被指责无所谓,他们动作粗鲁确实存在不对,但对方连赵琪一起吼,沈卫民就不大能接受了。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说了不能干的事情就是不能干,要是因为你们的行为给病人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让他死在这张病床上,谁来担责?”护士是个伶牙俐齿的,看到沈卫民顶嘴,说话更是不客气。
    沈卫民本来只想息事宁人,一来不想和她掰扯,二来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吵到旁边会议室里吃饭的爹娘。但是,护士这话却惹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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