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转头对王奕说:“谢谢,后面还是得麻烦你。”
话必,在众人惊疑不定的视线下,她大义凛然地,迎上了高空中坐着的年轻军侯的双眼。
在年轻的军侯含着轻佻笑意的眼神中,一把将冰刃压上了自己的胸口!
在那一刻,黎里想了很多。
比如她这些年来所经历的酸甜苦辣的日子,比如她几乎已经快要遗忘了的上一辈子。
再比如——老家伙教过她的、假死的一二三步骤,以及王奕应该看见的、她比出的“延后救援”的手势。
黎里想得简单粗暴,既然军舰找人是因为皇室丑闻,不管她和丑闻有什么关系,只要这段关系“暴毙”,军舰也没有继续行动的必要了。
于是她迎着军舰群,打算在众目睽睽下演一出“自杀”。
然而还不等她琢磨出刺多少流出多少血液算是完美,高空的少爷见到了她,也从高空慢悠悠地落了下来。
黎里忽然就紧张了。
她看着年轻的武侯,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少爷肯定不懂这种下三路,在他面前骗,效率更高。
冰刃刺破了她的保温衣。
从高空落下的军侯也越来越近。
就在黎里打算下狠手的时候。
少爷突然弯了膝盖。
他跪在了离黎里约有一丈的冻土上。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掌握拳抵在心脏。
那颗灿如恒星的头颅低下,他漫不经心地、在星舰群下,向黎里按照律法宣誓“忠诚”。
他说:“武侯吴琰,向您问安。”
这话他初见黎里的时候就说过,只是这次,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说得更多更快了些。
他向黎里递出了一只手——就像电视里皇帝为他心爱的小女儿庆生时,皇太子向第二皇女伸出手时那样。
武侯吴琰慢声道:“愿您长乐康健,皇女殿下。”
黎里:“……”
黎里握着冰刀的手微微颤抖。
她扭头回去看了一眼王奕,又回头看了看跪在自己不远处的军侯。
在全场的瞩目和寂静中,她张口闭口好几次,终于发出了一个音节。
她说:“啊?”
第3章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宁县废墟。
黎里与吴琰对视良久,久到她被刺破的恒温衣已经开始出现失温的状况,她才艰难地、看着向她单膝下跪的军侯道:
“……真的假的?”
吴琰看着她,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笑道:“这种事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
黎里心道:这种事当然不能拿来开玩笑,可你的样子却像这事是一场玩笑。
黎里不敢动,她警惕狐疑地看着吴琰。她还没有想到接下来说什么,屋内的王奕先说:“进屋吧,你的衣服破了,再在外头待上一会儿,就不是‘康健’而是‘要命’了。”
被王奕这么一提醒,黎里才觉得身体从里到外冷的失衡。
她丢掉了手里的冰刀,看了同样慢吞吞起身,打算跟在他身后一起进屋的吴琰,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你先别过来!”黎里拒绝,她观察着吴琰,又补充道:“……先别进来,可以吧?”
吴琰看着她,抬了抬手指,瞄准众人眉心的枪口总算是收起。他也后退了两步,示意他愿意听从“皇女”的吩咐。
黎里扯了扯嘴角,进了屋。
一进屋王奕就给她烘得暖洋洋的毛毯。在黎里将自己又一次裹起来时,打开自己的衣柜翻找道:“我没有适合你穿的恒温衣,离开的时候你披着两条毛毯走。军舰就在上头,应该不会冻伤。”
黎里裹着自己,瞧见王奕找出来一条有些老旧、但绣着漂亮花纹的羊绒毯子,开口问:“我真的是皇女?”
王奕把毯子丢给了她,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但皇室没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撒谎。”
黎里裹着毯子嘀咕:“可是我从没听说过皇室有过一个走失的皇女啊。”
“有的。”王奕拖来把椅子在黎里对面坐着,撑着下巴看了眼窗外说,“第二皇女,她就‘走失’过。”
王奕:“皇后当年带着刚刚出生不久的皇女,以会见密友之名私密离宫,将星舰停留在了边军。但她毕竟不是真的来见朋友的,所以给予边军的信息有误,方才给了那些一直跟踪着的‘游荡者’袭击的机会。”
“在那场恐袭中,皇后,她密会的联邦情人,以及其他的随从基本都死了。第二皇女当时尚在襁褓,是皇帝力排众议想尽办法从宁县找到带回,并为了第二皇女将来而选择保全皇后的声名,彻底抹去她离宫一事,转而说她生育后病逝——这也就是民间‘皇后因难产而死’说法的由来。”
王奕轻声细语地说着:“皇帝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掩盖一个丑闻。皇室为了彰显特殊基因,时至今日依然在选择传统的方式孕育继承人,皇后在生育后不久崩逝,皇室对此说法又含糊不清,很容易就让媒体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传统生育法的风险’上,从而不会去联想边缘地区的那场恐袭与皇后死亡的关系。”
黎里听的睁大了眼:“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我们不是都活在宁县吗!”
王奕无语了一瞬,他敲敲桌子:“你还要不要接着听我说。”
黎里赶紧点头。
王奕停顿了半晌,说:“就这样,宁县的这场恐袭在帝都悄无声息地就抹去了,由边军守将为这场恐袭负全责,等守将一死,这件事也就彻底过去了。”
黎里:“……”
黎里忍不住问:“那按你的说法,第二皇女当时就被找回去了。这又有我什么事啊?”
王奕凝视着黎里:“皇室是特殊基因的拥有者。大部分拥有特殊基因片段的宗室,在接近成年的时候,总是会显示出一些性状来。这些性状或强或弱,但总归都会显现。宗室将它称为‘圣礼’。”
他说:“前段时间的新闻,第二皇女成年了,但新闻没有报道任何有关她‘圣礼’的情况。一般来说,只有觉醒出的‘圣礼’极其无用、甚至会引人发笑才不会被报道。可她走失过,如今武侯又来了宁县——”
黎里接道:“——也就是说,皇室因为她没有觉醒基因而对她进行了检查,检查发现她不是宗室血脉,当初孩子找错了,所以才让武侯又找到了我这里?”
黎里忍不住说:“可宁县那么多孤女呢,怎么就找到我头上啊!”
王奕扯了扯嘴角说:“特殊基因。不查就算了,想查的时候,那么特殊的基因片段,怎么可能查不到?”
“别忘了,宁县也在帝国暗影之下,边军手里有所有人的基因信息登记。由特殊基因入手,想要找到你轻而易举。”
“你自己其实应该很清楚有没有弄错。”王奕补充道,黑色的眼睛看不到底,“如果你是,你的‘圣礼’应该已经醒了。”
黎里忍不住又把自己蜷起来点:“你等等和我说话,这信息量太大了。我得缓一会儿。”
她看着自己手——她当然知道自己有那么点能力!
只是,只是这剧情进展的也太快了点吧?
今天早晨她还是边缘地带的一名走私犯,到了晚上她就成帝国公主了?
这种事也太像——
黎里突然顿了一下。
虽然她对于上辈子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可突然间她的脑海里浮出了一段台本——“黑压压的军舰布满了宁县的天空,武侯吴琰找到了真正的皇女,并将消息传回了帝都。可帝都里,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人对这个消息感到高兴。毕竟如果真的皇女回来了,可怜觉得、花朵一般的赵真殿下该如何自处呢?帝都虽是艳阳天,可谁的心情都雀跃不起来。殿下自知道真相起已经足有三天未曾笑过了,她不再微笑,恒星都披上了阴霾。”
黎里表情凝住:?
她发誓,她这辈子可从来没看过、甚至想过这样的句子。可这句子竟像是刻在她的脑中一样,越刻越深,越刻越深,像一个开关键一样,让她对一段早已忘掉的记忆,陡然间的,又莫名的回想了起来。
黎里:这个开头,好像我来这里前读过的一本小说。
回想起这点,她的大脑就像是被操控了一样,在瞬间回忆起了这本小说的大致剧情,甚至是文名。
《星际独宠》,一本披了个星际皮实际还是在讲真假千金的套路文。女主是个假公主,男主是帝国的皇太子。这两人从兄妹做到情人再做到夫妻,历经了无数的阻挠,无数的小三,无数的“你们不可以在一起”,最后根据宠文必须he的原则,结局还是快乐在一起了。
黎里当时看的还挺高兴的,以至于下车忘了不能看手机,一个倒葱从车上摔了下来,摔成了这个星际世界里的“黎里”。
刚穿成“黎里”的时候,黎里满心都被这个世界的“荒唐”给震惊了,愣是没想起来自己所在的世界和她死前看过的那本小说里些微的相似处。现在好不容易想起来,却又恨不得自己干脆没想起来。
因为她穿成的这个真公主·赵里吧,是个标准的恶毒女配。恶毒的原因是家人比起她还是更在意一起生活了许久的假公主。因为在皇宫里活得孤独无助,赵里也就非常符合逻辑的黑化了,并且更加符合小说剧情发展需要的,没恨上对自己冷暴力的大哥,也没恨上自己偏心的爹,深深恨上了其实除了顾影自怜啥也没做的女主。
妒忌陷害排挤争夺宠爱——这些个基本操作她对着女主是一个都不少。除此之外,她还具备着小人得志、仗势欺人等等系列坏毛病,勇猛担任了朝男女主大喊“你们不可以在一起”的第一人。最后更是作到被自己的大哥流放,回到宁县含恨而终。
黎里:一梦十几载,我竟真是炮灰。
她这回忆一傻傻半天,王奕叫了她好几声她方才回过神。
“……不是要灭口的试验品,也不是丑闻本身,原来我是皇帝遗失的女儿。”
黎里回忆完了剧情对王奕尴尬说,“我这算是命好吗?”
王奕安静地看着她,窗外就是成片的星舰群,可他还是对黎里说:“如果不想去,就不去。你要明白,虽然武侯来了,可帝国却并未宣称这位第二皇女的非法性。”
王奕平静指出:“要找你回去,却又不挪走假货。这种寻法,听起来可不像什么慈父。”
黎里没想到王奕竟然察觉到了她退却的心理,但她并不打算表现出来,所以挠了挠脸说:“可能就是因为是慈父,所以舍不得养女伤心吧。他是皇帝,本来就可以两个都有,所以也就没必要选择了?”
王奕非常直白地说:“是吗?那么,发现自己是假货的第二皇女会怎么看你,你又要怎么在一个陌生地方当皇女?”
“你们俩根本不可能和平相处,难道要你忍一个冒牌货压在你头上吗?”王奕毒辣道,“我们的皇帝陛下,还真是挺慈爱的。”
黎里:“……”虽然你说的不错,但是不是也太直白了点?
黎里回忆了一下原著的片段,说着:“其实也还好……,皇太子人不算坏。”就是为了讨好心爱的姑娘选择了对亲妹妹冷暴力这点不太行。
王奕轻笑了一下,“你又知道皇太子性格好了?”
黎里:“……”
黎里看着王奕,她说:“你不想我去帝都?”
王奕看了她好一会儿,说道:“没有。去帝都当皇族,比在宁县强多了,我不会阻碍朋友的好门道。”
黎里:“可你看起来很不高兴,比我还要不高兴。”
王奕咬住了下唇。
他很漂亮,漂亮的和宁县格格不入,就像黎里一样。
武侯吴琰有着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澄澈得像是最美好的温室里呵护出的最美的绿意。可黎里还是觉得,王奕的黑眼睛才是最漂亮的。它暗沉、深邃,如宁县的夜空般充满了生命的不确定,就像是黎里在这里长大的新生。
黎里忽然站了起来。
她一把推开了门,走出去见了等在屋外的武侯吴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