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三郎已经是个死人,谢子介在坎磨中的不甘也不适合现在说起。
这个理由就很合适,毕竟他也不是完全骗了她,他和她的缘分,的确源起陆妈妈的请求。
鹿琼信了,谢子介知道,不知为何,他居然松了一口气,把情绪都压下来,他很平静地说。
“你可以信我,我会救你出去。”
鹿琼把刀放下,隔着窗缝透过的浅薄月光,她头一次这么近的打量这位“谢兄”,天上明月一样的人物有和明月一样清朗的外貌,此时他眼神深沉,却无端让人信任。
是因为陆妈妈吗?知道陆妈妈认识鹿琼的人不多,谢秀才说的很大可能是真话。
恐怕不止。
她想起来那天正高山上谢秀才的眼神,想起在飒飒秋风之中谢子介的问句,于是鹿琼也笑了。
明明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她却答应了。
“好,我信你。”
她想信他一回。
第7章 阴差阳错,他还是准备上门……
谢子介知道鹿琼近况,还是因为李保成之事的影响。
提前把李保成的事透露给府城,果不其然,没多久李保成就下狱,那么鹿琼的“婚约”自然也就做不得数。
谢子介并不后悔,他本就是个谨慎的人,做事之前思考周全了后果,就没什么可后悔的。
但计划有变,自然也要加以处理,比如寻人作保。
鹿大郎帮忙,找到了个愿意出力的秀才,但秀才也有他的要求。
他不信任谢子介,但信任自己的姻亲,要谢子介娶他妹妹为妻,否则免谈。
谢子介还没什么反应,鹿大郎气得脸都红了,本朝多的是想求大前程的书生暂不婚配,等考中了进士自有汴京的大人物榜下捉婿,谢子介平日不近女色,广闻博学,书院里的书生们都认定谢子介是要娶汴京的贵女的。
谢子介果然婉拒,眼中一闪而逝嘲弄,他走出了书院。
谁也不会知道,谢子介已经无亲无故,已经被斩首的谢十三郎更是全天下最不可靠的夫婿。
鹿大郎自觉是帮他找错了人,殷勤忙前忙后,谢子介这些日子为了给鹿琼选个如意夫婿,也结识了不少温厚书生,这些人愿意替他作保,但不会愿意和那些狂生一同,看着忙碌了许久的鹿大郎殷切的眼神,谢子介最终选择了这群人。
也罢,他叹息着想,谢子介这个身份,考上举人后也就会消失了,他不会让影响这些书生的。
而也就是因为结识这群书生,谢子介发现,哪怕他做媒,想给鹿琼找一个温厚夫婿,也是很难的。
鹿琼的家境摆在那里,宝丰县的书生们不想中进士娶高官女儿的大多早早婚配,有这个野望的也看不上鹿琼,谢子介本以为这不会很难,没想到找遍了同窗也没看到合适的。
鹿大郎虽然不懂他在愁什么,但见他这么愁,便请他去鹿家村过两天农家生活。
这一次河边捣衣的妇人里,已经没有鹿琼了。
谢子介想问,但直截了当问这个,仿佛他是登徒子,幸好晌午鹿大娘主动提起了鹿琼:“我们琼娘好几日没了消息,好容易才打听到,那黑心肝的朱氏和鹿三,居然打算卖了琼娘抵赌坊的债。”
谢子介唇角抿直。
他本以为,解决了李保成,朱氏再怎么丧心病狂,也至少要等一旬才想别的法子,这时间就够了,没想到朱氏完全不要脸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家道殷实但做爹娘的卖子女,邻里最多也就是不和这家人交往,骂一句黑心肝,没办法做更多。
谢子介心烦意乱,听鹿大娘说起鹿琼如今的情况,心中蓦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来不及找更多人了,那若他娶了鹿琼呢?
本朝寡妇再嫁是常事,他娶鹿琼,等在府城立足再帮鹿琼另立户籍,或者到时候他已身死,固然会影响一点鹿琼婚配,但他只有留给鹿琼丰厚家资,这点影响不大。
而这也是最快的办法,除此以外,他还可以借此机会要回他爹娘的玉佩,更何况按照本朝的风俗,他这样籍贯在宝丰,家在外地的人,只有在宝丰娶妻定居,才算是真正意义的重新扎根回宝丰。
这对谢子介来说,甚至是有利的。
就是还有一点遗憾,以鹿琼和家人的关系,爹娘说的“到了宝丰县就知道”,谢子介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知道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谢子介平静接受,这已经是他能找到最好的办法了。
他本来就没打算过婚配,以他如今的情况,无论娶谁,答应厮守一生,都是害人,若能靠一场婚事救一个他欣赏的人,无疑是划算的。
当然,成婚之后,就是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他必须考虑到鹿琼发现什么这种情况,除此以外,外人眼里他们也是一体的。
但谢子介觉得,这些都可以接受。
他大可以把鹿琼当做族中姊妹对待,此外,谢子介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信心,鹿琼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
外人眼中他们夫妻为一体,他自然也会照顾鹿琼,他不会影响到书生们,更不会影响鹿琼,这简直是完美不过。
既然所有都考虑清楚,他告诉自己,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
鹿家要来贵客了!
听鹿老爹的意思,贵客是为了十六年前的玉佩而来,那一刻朱氏洋洋得意的,她把高氏所生的鹿芝和鹿琼当做眼中钉,自然不完全是后来者对前面人的恨意,更多的是为了贵人的承诺。
高氏还没死的时候,很爱和众人讲贵人的故事,一次说漏了嘴,提到贵人留下了一块信物,当然,高氏很快就圆了过去,其余人也没有当回事,只有朱氏记了下来。
那之后她就坚信,鹿老爹家有了一条平步青云的阶梯。
鹿秀的赌性其实是遗传她的,只是鹿秀只会在赌坊赌银子,朱氏则赌了自己未来——她一个未出嫁的少女,去给鹿老爹做续弦,可以说是豪赌了。
她其实不大看得上鹿老爹,直到鹿老爹和她透露了玉佩的事——贵人和他们夫妻约定,若高氏这一胎是个女儿,可许给他们的幼子为妻。
当然,天有不测风云,若鹿琼及笄后还没人来要信物,鹿老爹也不用等了。
那时候朱氏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鹿芝和鹿琼不能留。
和鹿老爹一起迎接贵人的是高氏,那时候鹿芝已经记事了,而贵人说的孩子可是鹿琼!
但她也有阿慧,只要没了鹿芝和鹿琼,婚约自然落在阿慧头上。
鹿芝是个硬气孩子,年纪也大了,并不怕她,幸好鹿芝夫家祖地在西北,婚后不到一年,鹿芝就得离开宝丰,这回一去,再回来就不知道何时,也就无所谓了。
反而是鹿琼更麻烦,鹿芝拜托了太多邻里照顾她,鹿琼自己也警觉,几年下来,朱氏居然没找到机会下手。
不管怎么说,贵客要来了。
当然,这时候是不方便把鹿琼抵债给赌坊的,卖掉鹿琼,贵人就会知道鹿家还有个鹿琼,这万万不可,因此鹿琼除了不能出去屋子,暂时安全了。
朱氏想要的很多,她要钱,有了钱,鹿秀的赌债就可以还了。
朱氏想要一个鹿秀能跟着贵人读书的机会——她坚信鹿秀之所以功课不好,不是鹿秀愚笨或者心性不定,而是宝丰县的夫子不行。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贵人娶了鹿慧做正妻。
谢子介踏进鹿家门时,首先看见的就是鹿琼的屋子。
他眼神淡了几分,但面上八风不动,见了鹿老爹也是谦和的,提出要要回玉佩。
鹿老爹还没开口,朱氏先跳出来:“玉佩自然是要给的,只是当时贵客说的是,要您娶我们阿慧做妻子,才能还您玉佩。”
谢子介一笑,他并不答应朱氏的问题,而是问道:“十六年前,和我娘见面的,就是您么?”
朱氏很想答是,但她清楚,周围的邻里不会替她瞒着,鹿家村人人都知道她书鹿老爹的续弦,因此她只是讷讷答道:“那日见贵人的是高氏,她十六年前已经过世了。”
谢子介没有继续问下去,笑意加深:“我自然是要娶鹿家女的。”
谢子介已经恍然大悟。
他娘最开始只是顺手为之,谢子介这个身份,本来是他们夫妻两个变装易服游戏时设立的身份,而十六年前珈山案,他爹娘看到了歌舞升平里的阴影,所以才留了这样的婚约。
若谢家无碍,他爹娘自会去宝丰县要回玉佩,解除婚约,若谢家有事,这就是谢子介的后路。
他想起家破之前,最后一次拜见祖父,祖父是名满天下的巨儒,性子威严,没有小辈不怕他,那天他跪在祖父面前,求祖父让他陪着谢家一同身死,这个一辈子都是横眉立目的老爷子流泪了。
那一刻他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老翁,扶起小孙儿柔和道:“你爹娘有很好的布置,你能活下来,不必想着报仇,好好活着就好。”
做长辈的,最后的拳拳关爱之心,也只是希望他好好活着,不管他是谢十三郎还是谢子介,只要孙儿能活着就好。
爹娘的想法更简单,他们知道谢子介心高气傲,告诉他靠娶农家女避祸,定然是不愿的,但若是十六岁的谢子介,脸皮甚薄,直接到了宝丰县对上鹿老爹和高氏,那么可能也就此住下了。
到时候娶妻生子,他必须为妻儿着想,姐夫从商,他身家清白,可从商可入仕,都是很好的一生。
谢十三郎和谢家其他人一样在谢家的祸事里死去,可谢子介清白无虞,娶了鹿家姑娘,立足在宝丰县的谢子介更加清白无虞。
不错,哪怕是现在的谢子介,如果他早知道爹娘说的是这样的办法,他是不会来的。
真是阴差阳错,他推后了两年来到宝丰县,高氏已逝,他不再是面薄性傲的谢十三郎,这么多变化,最终他还是上门准备向鹿家的二女儿提亲。
第8章 我要提亲,你可愿意,求娶……
谢子介来鹿家来得很勤,这让朱氏一直找不到机会和赌坊联系。
而除了白天常去走走,防止朱氏在他眼皮子底下加害鹿琼,谢子介又在晚上找了一次鹿琼。
翻墙自然不是君子之道,可谢子介做出来都透着股光风霁月的劲,而比他坦荡内心更让鹿琼好奇的是他的身手,那是摸打滚爬出来的好架势,开个窗户连一丝声音都不会有。
鹿琼从没见过这样好的身手,她对书生的印象就是鹿大娘家的鹿大郎,那是个笨拙的年轻人,跑不快,劈柴总是歪歪扭扭的,但识很多字,一直在读书。
谢子介带着他的坦荡劲儿站在窗边,平静道:“我打算向姑娘提亲。”
鹿琼本来抱着柴刀靠墙坐着,差点被谢子介惊地扑倒在地。
“是我对不起姑娘。”
他知道鹿琼迷惑,解释道:“本来陆妈妈托我给姑娘找一个好夫婿,但朱氏恶毒,时间紧迫,我只能换了个法子……恐怕会耽误姑娘的姻缘。”
他很耐心:“这只是权宜之计,等你离开鹿家,我们未来会去府城,在那里我们可以和离,谢某还算有些资产,定会赠予姑娘,尽量不耽误姑娘婚嫁。”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不是好夫君,因此说得满怀歉意,婚姻大事本是难得的期待,鹿琼注定要有些遗憾了。
而于鹿琼而言,本来七上八下的心也慢慢镇静。
在遇到谢子介之前,鹿琼能想象的最好的婚姻,也就是嫁给牛大壮那样的男子,贫苦又努力地活着,谢子介这样清风明月一样的人物,她是想也不敢想的。
就像谢秀才说的,权宜之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