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冉约她见面,说要替赵景辉和她谈谈私了的事。夏娴乍一听感觉可笑,若说赵景辉以前的勒索诽谤还有私了的可能,此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几乎已经无法挽回。然而李冉的语气听上去非常绝望,夏娴怕她又闹自杀什么的,到头来舆论再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必然后患无穷,便答应了下来。
李冉定的地点是很小众的一家日料,周末下午都冷冷清清没什么顾客。她瘦得形销骨立,完全是纸片人的体态,美人憔悴,反倒彰显了几分病态美。
夏娴不想多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我们也不是什么熟人,我就不说客套话了。这件事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劝你也早点适可而止,事到如今你肯定也看出来了,他不是什么好人。无论你我关系如何,这个男人不值得你继续浪费时间、感情和金钱,及时止损,去做你自己的事。”
“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李冉一开口,豆大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滴,“他才二十岁,他的人生刚刚开始,他那么聪明……”
夏娴平静地看着她,忽然滋生出一种物伤其类之感,“我差不多理解你的想法,说句实话,我当初也认真想过跟赵景辉复合,倒不是因为我能够原谅他,而是因为我当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完美无缺,唯一的缺憾就是赵景辉劈腿,那么如果我把他变好,我就可以再次站到胜利的舞台上,抹掉自己曾经雌竞失败的不良记录。”
李冉停止了啜泣,抬起头来认真端详她的表情神态,仿佛无法想象对方会说出这些话。
“但是我最终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我清醒理智,而是因为我自以为交往了更好的男友。”夏娴说起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情绪,“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自己这次如果真的帮了他,你就是他陷入绝境后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如果真的能躲过这一劫,肯定会死心塌地感激你一辈子。与其有一个锒铛入狱的前男友,必然不如有一个年轻有为的藤校高材生男友有面儿,对么?”
李冉攥着自己的裙摆,嘴唇蠕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
“你知道吗?我刚开始写小言的时候,专门建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搜罗记录各种女频文爽点,文件夹的名字就叫做《女Loser们都在意淫什么》。”夏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其中有一个框架是我根据当时流行的东西总结出来的,内容是这样的:男主要身居高位,雄性魅力十足,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女主要出身低贱,相貌普通,智力偏低,毫无性魅力,那么女主这个癞蛤蟆要怎么吃上天鹅肉呢?故事的前期男主肯定要百般侮辱、虐待甚至拷打女主,俗称虐身虐心,之后男主需要家道中落并折损一部分,可以变残疾、变瞎、武功尽废等等,总之要把男主拉低到跟女主相差不远的位置,这时候要丑化所有比女主优秀的女性,要证明她们都不是真心喜欢男主,是墙头草,是图男主的金钱、地位、权利,而这个时候男主会明白自己身边只有女主才会对他好,会幡然醒悟,会视若恩人,会后悔不迭,会开始一段追妻火葬场。故事在这个时候肯定不能完结,因为女主还是一样的平庸废物、地位低下,所以男主必须顽强不屈重新逆袭回到原来的显达高位,而这个时候女主就顺理成章因为男主的补偿心理上位,获得所谓的平等的爱情和性,并自我暗示这是由于她的忠诚、痴心和善良。”
夏娴停顿了一下,见李冉没有说话才接着道:“知道Loser为什么是Loser吗?是因为她们连意淫的时候,都彰显着自己的无能、怯懦和痴心妄想。她们无能到渴望通过被动地受苦受难来获取价值,而这个价值完全取决于施虐者的道德心。这像不像你现在在做的事?”
李冉睁大了眼睛,脸色煞白,眼泪倒是止住了。
“我相信你多少也听说过高中的时候赵景辉对我有多好,连我他都会轻而易举背叛,你觉得他逃过这一次之后变好的可能性有多大?”夏娴轻轻嗤了一声,“换作我是你,或许会反思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Loser心理,自己到底在逃避人生中的哪一部分困难,自己的荣誉感是不是完全建立在男朋友身上。可是我知道抑郁症患者听不得这个,所以我也不细说了。在我看来,你赚到的这二十来万拿回家买房付个首付,或者作为学费申请出国留学,都比砸在赵景辉身上有价值。对了,你肯定在录音吧?没关系,我不介意,我已经决定退网了。”
“为……为什么?”李冉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包,里面放着她事先准备好的录音笔。
夏娴笑了笑,不打算继续多说,“如果你还是想帮他,那我劝你不要从我这里下手,因为我现在只想看他吃牢饭。”
“等等,”李冉看到夏娴起身要走,一时慌神,“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夏娴驻足与她对视。
“你看过我的小说吗?”李冉想了一会儿才开口。
“看过,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写的男主原型是赵景辉,他谈恋爱会做的一些事真的一模一样,同样的话都能对不同的人重复。”夏娴提起来多少有些犯恶心。
“所以你知道那些复刻我小说细节的人确实是抄袭了,对吗?”李冉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像是攀在悬崖峭壁上的人看到了抛下的绳索。
夏娴摇摇头,“很可惜你只能说她们有洗稿嫌疑,而不能说是抄袭。我知道你前段时间因为空口鉴抄被骂得很惨,一些你亲身经历的细节被搅碎了揉进套路化的句子里,在你看来一模一样,可读者眼里就是截然不同的故事和大众梗的堆迭了。我甚至知道有一些工作室,专门雇用全职写手量产定制热门梗,这不违法,你没有办法。”
“你被抄袭的时候真的不生气吗?不觉得膈应吗?哪怕我现在对赵景辉做的那些事也感到恶心,但那些人就好像……好像我晕车的时候吐了,她们冲过来把我的呕吐物分别舔干净了一样……”李冉提起这件事又是一阵胃部翻涌,所以她闭住了嘴。
“因为我本身对写小言这件事就没有信念感,这对于我而言只是没钱时赚到起步资金的途径之一。我不认为这配叫写作,也不太关心以此谋生的群体,所以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我都没什么感觉。”夏娴耸耸肩,“我建议你还是去和心理医生聊吧,毕竟我说话向来不怎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