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同时,他又忌惮谢嗣初。
良久,皇帝垂眸:“不必,滚出去吧。”
谢嗣初像是早就预料到,在转身那一刻,突然说道:“朝中,没有可以派去边疆的将领了吧。”
“放肆!”皇帝将白玉砚台直直砸过去,“砰——”,青色的袍子上燃了乌黑的墨,白玉砚台直直坠地,“哗啦——”碎开。
朝中多文臣,武臣多年迈,有经验者,寥寥。如今边疆之事,涉及太子,他手下的确暂时没有可用之人。
谢嗣初转过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臣,在此请愿,希望皇上能够派臣去往边疆,平息祸乱。”
他用的“臣”,可他此时,只是一届庶民。
皇帝眯起眼,狭长的眸死死盯着谢嗣初。
谢嗣初伏地,恭敬待着。
“你所求为何?”
这便是松口了。
谢嗣初缓缓抬头,声音沉了下来:“臣已患有重症,医者皆言,三五年为限。臣死后,世间...恐无人再护枝枝。”
“臣日夜惧怕,思此,唯有来求皇上成全。”
他的声音有些轻,带着些不能言出的眷恋:“臣只祈求皇上,护枝枝安安稳稳,一世平安喜乐。”
皇帝沉下眸,良久之后。
“谢嗣初,朕不信你。”
皇帝是信的,但是此刻,既然谢嗣初是有求于他,他自然要尽一切可能,争夺利益。
皇帝微微抬起眸,直直看着谢嗣初。
谢嗣初苍白的脸,颤着的身躯,让一切看起来无比的真实。
但是,还不够。
皇帝扣着桌面,这是一场两人皆心知肚明的博弈。
输赢,往往就只在一刹那。
终于,谢嗣初叹了口气。
他“像”是落败了。
低下头那一刻,毫不犹豫地抛出他最后的筹码。
“愿,以臣之性命。”
伏首,扣响。
交易,成。
*
皇帝回过神,当时他不理解,为何谢嗣初要选择最不划算的方法,用忠诚和性命来换他对枝枝的庇护。
且不说,枝枝是公主,原就会被皇权庇护。
单说,谢嗣初死后,如若他毁约了呢?
谢嗣初难道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皇帝突然有些想笑,到了今日,他才明白这其中的道行。
谢嗣初啊谢嗣初,从始至终都在算计他这个皇帝,不惜用那一条命。
虽然从前便知道,谢嗣初爱惨了映枝,但是这一刻,皇帝依旧被谢嗣初藏在计谋下的心思所震惊。
若谢嗣初不耽于情爱,这天下,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皇帝不禁想要大笑,他这一生,都在算计。在这晚年,却接连栽在两人身上。
谢嗣初,楚映枝。
谢嗣初之所以和他谈成那场,对他自己而言,如何都不划算的交易。
是因为,谢嗣初所求,从来不是他口中所言。
枝枝哪里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在他不知情的岁月间,枝枝早已成长为,所有人都不曾想的模样。
谢嗣初是在用他那一条命,麻痹他这个贪图利益的皇帝,为枝枝争取到最大的成功的可能。
真是...可笑啊。
皇帝手微张,他中了谢嗣初的圈套。他真如谢嗣初所言,将枝枝当做一株只能被人保护的芙蓉花。
倒也,不能怪他。
哪个疯子,会用性命当添头,去赌成功的可能。
除了,谢嗣初。
除了谢嗣初。
垂上眸那一刻,皇帝冷蹙眉。
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
便是,永远为谢嗣初“保守”这个秘密,让谢嗣初那份极致的爱,埋葬在泥垢中。
永远——不见天日。
永远。
*
后来,楚映枝没有再试图爬起身。
她卧在白毯之上,像一具只能呼吸的尸体。
她不再哭,不再流泪,连小声的呜咽也不曾有。
只是一动不动,望着窗沿那条小小的缝。
待到天微微白时,那抹本就不太瞧得见的月光,彻底消失了。
楚映枝狠狠愣了一下,随后像是木偶被打开了机关,缓慢地运作起自己的身体。
一次,两次,三次...十九次,二十次...
她摔了整整三十六次,但整个过程中,她面上毫无表情,眸中毫无情绪。
行尸走肉,偏偏连站稳都变得困难。
第四十次时,她终于还是站稳了。
她迈开步子,一步,“砰——”,她摔在地上。
又是重复的摔倒。
皇帝抬手,却还是没有力气,他冷着眸,看着面前恍若行尸走肉的人。
直到天大亮,她才“走”到皇帝面前。
她张口,声音异常地冷静。
“他,什么时候死的?”
皇帝微微愣住,此时的枝枝像是变了一个人,是他全然陌生的模样。
但他还是哑着嗓子道:“你生辰的前一夜。”
“边疆千里之外,皇宫内你是如何确定的?”
皇帝沉默后,说了个谎:“有一味药,服下后,以死为生。若是所服之人死去,母株便会于一夜间落败,新株在死亡之人上重生。”
世间的确有这味药,是清水寺从前交给皇宫的秘宝,这些,枝枝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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