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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大船那边也急,五船的粮种,都在江边码头的大石崖上存着呢,虽说偷窃的人少,可这时候气候不对时啊,土豆疙瘩还好,那玉米粒儿,一占水就发了芽,南浦雨多,天气也湿暖,一个不小心,油毡边上的玉米种子就出了芽,没两天,芽头就变成了尖尖的叶片钻出了麻袋……徐大船是北方人,最常见的庄稼就是小麦和燕麦,这两样种子,发了芽就能紧着洒进地里,要是迟上一半天,芽头一长,种时就容易掰掉芽头,芽头一掉,就再不生第一茬芽头了,种子就算白糟蹋了。
    如今玉米都生出了叶片,这种子还能下到地里么?
    急着打发人回来讨玲珑的主意。
    玲珑让他雇人将粮种运回来。
    码头上等活儿的挑工多,从码头到州衙有三十来里的山路,熟练的挑工一天能走两趟,不过不能让他走两趟,山路不好走,累狠了再加上天色不好时,容易出事。骡马队也能走两趟,但这么走太伤牲口,养牲口的人家也舍不得这么使唤它。这样算来,满打满算,三天的时间,就能将粮种全数运到州衙。
    最后,两天没到,粮种就全运来了。
    讨生计的不怕活儿苦累,就怕没人用他,听说主家仁慈只准走一趟,工钱还是计量结算,许多人就多挑了三十斤,路上歇上两回,忍耐一下,就这么挑进县里。
    吃了顿顶顶饱的干饭,拿了足钱,又沿山路回去,看天色还早,就先将担子装捆好,压的结结实实的,将近有一百二十来斤。然后就没活了,钱又趁手,许多人便在庐里打二斤糟酒,跟卖鱼的称一条鱼,满足的回家去了。
    第二天四更多,天还未明,挑夫们就挑了担子,燃着桐油火把,一路婉延着往县里去了。
    今日的饭,还是干饭,饭里还掺着腊肉丁和笋干,饭做的多,紧饱吃,但许多人仍是舍不得吃,竹筒里打满满当当的一大筒,他只吃少半,剩下的又绑在腰里,带回家给娃儿吃。
    不过这些人倒是知道了,这回挑的古怪豆子和疙瘩是粮种,听说是从海外来的,山外许多地方已经种过它了。又听说这粮种和豆子一样,山上也能种得,这些粮种就是要在山坡地上种的。
    只是此时的许多人都以为它也和豆子一样,种是好种,产出应该不多,辛苦一年,也就得那么几斗豆子,没甚稀罕地方。
    刁新也是头一次见这样奇怪的粮种,他心里有许多疑问,不过记着叔父的话,只管做事不许多问,便听从玲珑的吩咐,先将生苗的玉米像栽秧似的,都栽进翻过草根的地里,挑水浇过。又半信半疑似的雇了些妇人,用竹刀将土豆子切块,每块至少有一个芽头,再将土豆块扔灰堆里滚一遍,种豆子似的一颗一颗种进土里……
    来做活儿的都是经年的老农,种子没认得一个,稀罕事倒看了个够,本来还说庄稼就没这么种的,又听说这是从海外来的种子,黄头发蓝眼睛的毛鬼子们都是这么种的,这才不说了。又有人说,这东西是那毛鬼子吃的,咱们吃了会不会也变成毛鬼子样子?
    那不成妖怪东西了喂?唉哟,咱可不敢吃嗦。
    玲珑听后呵呵一笑,吃了那么多虫虫儿,又哪个变成雀雀儿了么?吃这些东西就能变成毛鬼子?
    我就在这儿煮两锅,看你吃不吃。
    舂了两麻袋淘汰后的次玉米种,没弄什么花梢做法,就舂成糁子,簸过外面的皮皮儿,洗了洗,淘进锅里倒上水煮,盐巴也没放,野菜也没放,就花了一个时辰焖煮成两锅扑香扑香的糁子干饭。
    干了大半天活儿,早饿的手软脚软的人,一闻到这样奇异的饭香味,肠子都开始抽了。吃吧,怕变成毛鬼子,不吃吧,饿的喉咙里乏酸水……
    有胆子大的人,捧着自己的竹碗去打饭,走近时,饭香味更是往人鼻子里钻,顾不得烫,来不及拿筷子夹,直接用手抓了一撮就塞嘴里……
    边上看的人忙问:“说哈说哈,啥子味儿嘛?”
    那人烫的直嘶哈:“……哈,烫死喽,味儿嘛,舌头都烫麻了噻,哪个能尝出啥子味儿……唔……比蚕豆儿饭香噻,比啥子豆儿饭都香噻……”
    当真么?
    可不当真咋地。
    饥饿的众人一涌而上,不多吃,两锅糁子饭只剩了个底儿,这会儿,终于没人说变成毛鬼子之类的话了。
    第二日见自己没变了模样,确是放下了些心,道自己每日种下去的种子确是粮神。
    然此时,竟没一个人敢开口问,这粮种能不能分与他们一些,只道是海外来的珍物,定是富贵人家才能种得的好物什,自家家贫无地,若言说要种此物,就是对贵人的冒犯。
    玲珑也暂时不予将粮种分发下去,她要自己种,收获时再叫百姓们来看,到时再说租借粮种之事,成效应该比现在好许多倍。
    有了山地高产粮种,自然会有人想法子垦田,慢慢的,便会出现许多效仿之人。自发性的垦田虽然比不得强制性垦田来的快速均衡,但论平稳性,还是前者更佳。
    民垦是好事,有件事确还是得注意,以防着山地有了耕种价值后,再次被世族富户兼并掉。
    不过应对土地兼并的问题,徐知安应该是早有章程的。
    她只管推广粮种,其它的事,自有他来处理。
    这才是夫妇相得。
    ……
    玲珑种田的事还算顺利,比预想的要好些,五百多亩山地,虽磕磕绊绊状况百出,到底是将种子都种进地里了。
    徐知安这里,才算是遇着了难事——
    教化之道,不止教百姓识字习文,还要教他们何为礼法。读书人只尊礼,礼大于法,而许多的律例,其实就是从礼中演化延伸而来的,故而,有些法,只尊于礼教而不尊于情理,便是有些律令看着很不公平,但它是从礼教而来,便得遵守。
    南浦的情况更复杂,有时礼法在这里根本行不通,百姓们愚昧,心里根本不存法度,只听从古延续至今的地方性规矩。
    这里,规矩比礼法更有威摄力。
    与礼法与规矩相违,那必是要舍国之律法而就一地之规矩的。
    不守国法这事,可大可小,历来知州只当它是小事,睁眼闭眼间轻拿轻放就过去了,要不怎么着呢,硬碰硬么?自家虽是朝廷命官,顶着官帽吃着皇粮,可来这儿,就是人生地不熟,强龙压不住地头蛇,闹大了更难收场,索性就由他们去吧。
    徐知安来时,也想缓缓图之,先开书院,讲孔孟之道时,也参讲些礼法大诰,时时说一回,说的多了,礼法深入了心腑,规矩自能浅出意识,待这些学生长大,便能将国法凌于民间规矩之上。
    这么做的原因,一是为正国法,二是为教化庸民,使他们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若为之又有何后果。
    使百姓心里有法度。
    时人都爱听戏,听戏是雅词,其实在百姓口中,都叫做看戏。他们大多是听不懂戏里唱了什么,但看过一遍两遍三遍后,凭猜测,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比如,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若看官戏,则知道谁是忠臣,谁是奸臣,然后他们就有了一个笼统的认识,好人是忠臣,坏人就是奸臣,忠臣就该有好下场,奸臣就该斩杀掉。
    可戏文这东西,写的也简单,情节非黑即白,好就是纯粹的好,坏就是纯粹的坏,全不讲个中情由,使得看戏的人心里的道德观也很纯粹,好或坏,忠或奸,都是一锤子砸定,再不能被更改。
    南浦百姓也爱看戏,徐知安于是听从玲珑的建议,着人排了些普法小故事给百姓们看,其中不免有些丈夫将妻子杀死该如何刑判,妻子将丈夫杀死又如何刑判,就这一个,可了不得,结果一出来,看戏的人就炸了街——
    你这判法,不合规矩啊!
    这戏文,狗屁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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