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转回身,面向满山,头压着胳膊小声道:
“姐夫脑子太活,你别直愣愣地说让他拿水喝。
你看晚上那阵,姐夫只问你两句话,你就差些漏了底儿。
倒不是说,姐夫那人不可信,他对大姐挺好的。
但是人心隔肚皮,你那仙池还是能不告诉别人就别告诉。
你想啊,打比方说,咱觉得有大姐那一层关系在,咱和大姐夫挺亲,不外道告诉没啥。
可大姐夫还有更亲的人。
像他祖父,像那些朱家人。他还觉得告诉那些亲人也没关系呢。
总之……
算了,那事还是我去办,你这人太实诚。
就是不知大姐肚里有娃能不能喝,我有点儿不太敢给她。
说句实在的,比起朱家人,我只想让大姐和甜水多喝些。”
小豆说一大串话时,杨满山连句“恩啊”的回应都没有。
直到提起甜水,满山憨憨的声音才响起:“甜水一晃眼就长大了。下晚吃饭那阵,我看她使筷子很利索。”
小豆倒没觉得啥:“那是你见的少。村里有许多像甜水一般大的娃,会烧火煮米,能喂鸡喂鸭。”
“不是,我是想说……”杨满山的大手,忽然探进小豆的被窝。
他今晚在老丈人家吃饭,眼巴巴地瞅着甜水。
大姐夫根本不管孩子能不能够到菜。
他却恨不得把甜水抱怀里喂饭。
他也想有个娃。
没一会儿,小豆那绿色棉被鼓了起来。
“你别……”
“媳妇,我求你了,让我干吧。”
第二十章 向生活请个假
今夜无眠的不止满山和小豆,小豆像烙煎饼一样被满山摆弄。
还有罗家。
只是罗家和杨家对比,气氛完全相反而已。
十五岁的小麦站在婆婆面前,低头搅动手指,打着商量说:“娘,豆子已经泡好啦,我明日能回趟娘家吗?”
“你回娘家,明日谁煮饭。”
小麦以为有戏,急忙道:
“我会早起的,走前将干粮蒸好。娘要是不放心,现在可以开粮袋子舀面,我眼下就能贪黑蒸。”
罗母用牙咬断缝衣裳的线头,闻言不是好气地斜睨一眼小麦:
“你与我装傻是不是。
不止煮饭,咱家日日要供给林老三家多少块豆腐,你心里没数?
你走了,谁磨豆子,谁烧热锅,谁搅拌。
那驴早就让我卖了,连个拉磨的都没有,让我这么大岁数拉磨?”
小麦哭了,所以您为甚卖了驴。
她知道要是让婆婆说完,那婆婆就会接着说:
家里还要有人打井水、喂鸡喂鸭、劈柴捡柴,归拢后园子菜地,捣酱块子,切豆角丝茄子丝晾晒。以及地里活今年没有全包出去让别人干,还剩三亩地要干。
“你哭什么。”罗母微皱眉头。
看到小麦冷不丁落泪,她心里意外了一下。
毕竟她这儿媳,始终留给她的是没心没肺的印象。
从进罗家门就没哭过,咱咋说咋骂,人家也不哭不顶撞。
有时,吃的稍好些,或是她儿回来,还能从早到晚一脸笑模样。
要是做错事或是眼里没活挨骂,要么一张小脸儿懵懵的,说下回定会注意,要么就来上一句“娘,我错了。”
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哭。
罗母哼了声,一边听着小麦的啜泣声,一边不再那么尖锐道:
“我还没哭呢,你这是落泪给谁看。
你一顿仨大白面馒头的造,换别人家你再试试,别不知足。
别家的婆婆,只会让你饿着肚子干活,活还只会比咱家多。
至少你洗衣裳不用一盆盆的洗,家里也没做过两样饭,我吃干没让你喝稀吧,你吃的多,我也没拿筷子打你手吧?
大晚上的,你说哭就哭,也不怕招来霉脸子。”
小麦不被说还好,被这么说,哇的一声彻底哭出声来,语无伦次道:
“婆婆,你对我好,我知道。
可夫君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很是惦记。
我二姐夫救了夫君,你看到夫君伤的不重就没给他带银钱,让他空手去镇上,那我二姐夫怎么办?我爹娘会多着急上火。
我二姐夫要是有个好歹,我二姐那日子还能过了吗。
二姐夫就算没丢命,哪个看病不要花钱。换做旁人,咱也不能这么做事,更何况那是亲人。
我只是想回娘家看看爹娘,不能给银钱给补偿,还不能到我二姐面前问问。”
小麦说到这里泣不成声,打了两个哭嗝才能继续说下去:
“而且,娘,你不知晓,打小,大姐没出嫁前大姐干活,大姐嫁人后,二姐带我,啥活也不让我干。
我和二姐姐的感情很不一样。
眼下家里出事,还是为咱家人出的事,我是一定要回去瞧瞧的。”
罗母没想到会被顶撞这么一大串话,意外至极。
想到没给儿子带银钱,多少有一点点心虚。
那不是想着左老汉跟车去啦,当亲老丈人的,还能不管姑爷死活?
但是,由不得儿媳指她鼻子埋怨,否则将来就会蹬鼻子上脸。
这一次压不住,下一次会造反。
“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哭的跟要死了似的。
我问你,你回去看看就能好啦?你是郎中啊。
你要有那能耐,你老左家能那么穷?
你居然还学会顶撞长辈,我说一句,你顶十句,是不是平日里吃饱了撑的没少在心里骂我。
我告诉你,你个小妮子别得寸进尺,你是咋进我罗家门的心里没数?我儿是你能配得起的?
不说你个乡下丫头要啥没啥,和我儿差着十万八千里。
就冲你那个娘生了仨丫头,我闭眼挑儿媳随便扒拉都挑不到你头上。
要不是看我儿实在可怜你,我能让你个小家雀得了惩。
不知自个身份的东西,你还想像别家媳妇吃好的喝好的,时不常的回娘家?人家那是门当户对,可你和我儿户对吗?”
罗峻熙就是在这时进门的。
他单手端着一碗大姨姐给带回的肉菜,砰的一声放在外屋灶台上。
穿着老丈人的短打衣裳,端着一只伤胳膊冲进里屋时,脸被气的通红。
罗峻熙就不明白了,小麦已经进门,娘为何还要说那些伤人的话。
小麦最初做豆腐不成形,娘骂:乡下丫头就是配不上我儿,那脑子是个芋头。
小麦做菜舍不得放油,娘骂:一身小家子气,将来我儿成了举人老爷,你连个院里丫头的体面都不如。
小麦将捞饭做错,娘也骂:你娘家那捞饭都没有成型的米粒吧,就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是咋好意思赖上我儿的。
就这些,还是他不常在家,听的少。
为何甭管做什么,都能扯到配不上,今日小麦只是想回个娘家,又要这么骂人。
“娘,你够了!”
罗母瞧见儿子端伤胳膊进门,本是吓了一跳。
毕竟骨头脱臼这种病情,刚出事时注意不到。
要是知晓儿子不止那点儿刮伤,罗母早就带着银钱跟着去镇上。
结果还没等关心,抬眼就见到唯一的亲儿对她大呼小叫。
儿子从小长这么大,从没这样和她说过话,还是当着儿媳的面儿,罗母怎会受得住。
“你和谁说话呢,啊?”
罗母重新坐回到炕沿边,哆嗦着手,指向罗峻熙:“你学问学到狗肚子里去啦,先生就教你,让你到家就对亲娘大呼小叫?我怎么够啦,你给我说清楚,我干啥啦?我从你七岁开始,就一人拉拔你,拉拔错啦?!”
罗峻熙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十八岁的小伙子,忽然间感到很疲惫。
他甚至没了以往的耐心去和娘掰扯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