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希垂注,观赏谨慎。
昏暗的房间,狭小的单人床。
长年不会打开的厚重窗帘,一柜子游戏角色的手办人偶。
积着灰尘的桌子,还没清洗的食具堆在水槽中,还没丢掉的垃圾包成数个塑胶袋。
这样的厨房,一看就知道是个以即食食品为生的屋主。
中年的微胖男人,脸色发白着站在屋的正中央。
他流着泪。
他想大叫,却像有什么卡在喉咙间发不出声音。
眼前电视屏幕中,一次又一次地重覆播放着游戏的准备画面。
为什么‥是,回来了?
“‥为什么‥不让我死去‥为什么!我在这里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啊!”
中年男人崩溃了,他跌跪在地上,他大叫痛哭着。
醒来的一刻,他的手中甚至是拿着游戏的手柄。
彷彿只是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失眠夜晚,玩着游戏到天亮前,累得不得了而入睡。
明明一个人活了三十多年,他记不起到底进入那个世界时,是什么时间日子了。
短短的两年,身体上什么没能带回来任何痕跡。
夏洛,却觉得自己死了不只一回。
他以为自己会死,他以为他会消失于世界上。
又或者,他会再次去到了那重生穿越管理局,到时他想尝试要求,能不能让他活在他们的身边。
而已,所有事就像是一场妄想,一个游戏宅做了一场完美的梦。一觉醒来,要面对的还是这一个没有魔法,没有人垂怜自己的现实。
夏洛像是着了魔似的。他坐在电视机前,开始没日没夜地玩游戏起来。
把神女传说整个系列,能动的能玩的都刷一遍,不只一遍。
但他看不到一丝一点,经由他改变过的痕跡。
看着镜中的自己,虚胖到分不出的腰,青白的肤色,眼底下青黑十分明显。
即使是同一张脸又怎样,岁月的伤害明恍恍地放在面前。
第三天,他的手机响爆了。短讯也好,来电也好,记录十分长。
全是工作单位和家人打来的。
最后他看了一眼,公司说自动把他本月的月薪全扣了,当成代通知金,不用他再上班。
然后,手机就没电了。
夏洛也没想充电。他想起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吃过东西,于是他打开了冰箱。
还是剩了些食物和水果的。作为一个阿宅,冰箱保持满载状态是正常的,这才能通常刷副本。
他拿起了一个苹果,什么也没发生,脑中没任何想法。
它只是一个苹果,没有属性,没有偏向,什么也没有。
夏洛放下了苹果,又坐回那个位置上,继续刷着游戏。
不知道过了几天,这狭小的家中电话响起来。
夏洛几乎都忘了,他的家中是有固网电话的。
他缓慢地站起来,他的腿很疼,左手拿起了听筒。
熟悉的老父亲声音,带着谩骂响彻耳朵。
“你能不能正常点!他们说你工作也没去,躲在家里大半个月了!你疯够没了!还嫌不够丢脸吗?!你喜欢被男人搞屁股我看不到都当没回事了!你能不能不再成为亲戚们的饭后娱乐!你能不能长点性!哈!说话啊你!我去你的‥”
于是,夏洛把电话掛上了。
顺手把电源拔掉。
从小父母就看不起他,即使是独生子,根本没兄弟能比较,但他们总能找到个比较对象的。
同学,朋友,邻居,人人也比自己好。不论是网上小说比赛拿了奖也好,游戏公开赛冠军也罢。
他们都只有一句:都是假的,有什么值得炫耀?
父亲是个维修管工,母亲是个公务员,薪水可以,算是小康之家。
别的家长都说,夏洛是个小王子,家中就一个孩子,想要什么有什么。
但他小时候,连哭泣也不被允许。父亲脾气大,不论什么原因,只要被看到流泪就会被打骂。
说现在是父母亏欠你的吗?你这不知满足的傢伙。
母亲是个理智过头的女人,在她的口中总是只有成绩,只有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你有饱饭吃有屋住,你有什么资格哭,有什么资格心情不好了?
但要说,他们是疼爱夏洛的,夏洛自己很清楚。
书唸不好,父母自己没学问教,给他找好的补习老师。也不盲信补习班,找的是口碑好的家教。
高中时有出国游学的机会,问一句想不想去,就安排夏洛参加,也不介意到底要多努力赚钱供给。
大学唸的是营养管理专业,副修的是餐饮管理。没唸其他平常人引以为傲的学科,也是夏洛本身对烹飪美食有兴趣,家人才同意的选科。
虽然实习期比较懒散毕业之后,但毕业后也是做过一会儿的酒店餐厅管理。
直到夏洛面对了自己的性取向,这种事到了现在,在父母眼中都是不正常的。
但父母亲轮番发了火之后,其实也还不是太糟。他们本来以为,夏洛只是喜欢同性,位置大慨也是男的。
自己的儿子也没看着娘娘腔,只要不一起住,看不到他的恋爱对象,人长大了,玩腻了,自然就定性。
知道对自己的人生没好处了,自然就会懂得选择。
可是,一晃眼儿子到了三十。做的工作越来越颓废,身边的邻居亲戚的孩子都结婚生子了。
一问之下,才发现儿子才是娘娘腔的一个。这不是男人就不可能的取向,怎么能娶姑娘了?!
于是,夏洛花光了积蓄,离开了家。
住在狭小的租房中,一个人关闭在昏暗之中。
夏洛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自由了。
到了异世界,夏洛想,要是能死在这里也不错。
自由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能爱着他爱的人,而对方也爱着他。不再孤独,不需要隐藏。
在这样的地方,为了他所爱的人结束性命。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可是转眼之间,却回到了这边的所谓现实中。
夏洛不敢睡觉,他怕醒来的一刻,发现这个不是梦,而被爱过的记忆才是。
他怕一切也是自己的想像,他怕只是自己终于疯了。
他怕,这些浓情蜜意,他从未拥有过。
夏洛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天比一天消瘦。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唯一的证明,还是重生局给的奖励。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夏洛'。
在那儿时,夏洛的外表比自己原来的看着年轻。
皮肤好了不只是一点半点,什么腰背疼都消失了。
回来时,他还是原来的他。
夏洛不知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还是真的变得更像在异世界时的自己。
能力却没跟着来。
厨房中堆满了夏洛买回来的食物,但他并没食用。他拿着这些食物,发呆一天半会。
然后再继续刷游戏。
有一天,他出去把腐烂了的东西打包丢掉时,看到外面商店的广告外场。
神女传说是真的要出新作了。
勇者归来,魔王蠢动。再战新地图:东海龙岛。
夏洛看了好一会,回到家里,关上了那一扇隔绝一切的大门。
他衝到了厕所中乾呕,但他根本没东西呕出来。
心脏猛烈鼓动着,什么也没改变,一切也是假的。
“啊———!”
他跪在厕所的地板上,嚎啕大哭起来。
一切都是假的,他从未被爱过。
他还是那个失败的自己。即使他还记得,被拥抱时的火热,还记得被吻时的悸动。
他还记得,那一夜艾云的求婚。他还记得,阿里斯说他在。
他还记得,凯伊温暖的柔软毛发。他还记得,那蒙美丽得令人心动的浅笑。
他还记得,影辉带他在半空中盪的鞦韆。他还记得,贺恩默沉而专一的注视。
即使他都记得,一切如此鲜明,不同于画面上的3D建模动画。
如此活生生的他们,在夏洛的脑海中,一丝一点也没改变。
却都是假的。他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更不存在于夏洛的生命当中。
哭着哭着,夏洛的眼睛快看不见东西了。
他伸手抓起了一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硬的。
然后用力砸在镜子上!一下,两下,三下!
把镜子砸碎裂了,一片一片的锐利镜片跌下来。
夏洛执起其中一片。
割手腕没什么用的,流血慢,还会凝固,血小板们工作很快的。
但他没气力了,没气力去放热水促进血液循环。
“我不行了‥我不能留在这‥让我走‥求你们‥带我走‥别留下我一个人‥别丢下我一个‥”
他呢喃着,手中握着那利片,手指被割压出血液。
利片的尖端慢慢靠近自己的喉咙。夏洛的手在抖,皮肤被抖动的尖利刮伤了。
他大口喘气,眼泪浸满了眼球,披在脸上。再见了,世界。
然后,他听到身后,传来碎裂的声音。
本来现在即使世界末日来到了,也跟夏洛无关。
不论这一下之后,他会去到什么世界,什么地方。
这个所谓的现实也跟他没关係了。
但,他听到了风声。
在身后,传来了有如哨子的风声。
夏洛的手停顿了,他转过头来。昏暗的房间中,在空气之中。
出现了一条裂痕,一点点的破片。
像是他手中的镜子碎片一样掉下来,变出一个黑色的缺口。
裂痕越来越大,夏洛呆着看,大慨是自己已经疯了的证明。
掉落的破片越来越多,黑色的缺口越来越大。
最后爆裂开来,夏洛闭上眼,感觉到有什么破碎的东西散落。
不到半秒,一个温暖而颤抖到剧烈的怀抱,带着风的清香,包围着夏洛。
“主人‥我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