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祈山也在这儿。
颇有点儿狭路相逢的意味。
贺祈山在米色针织衫外又套了件外套,不比裴骁南就一件运动款的短袖,晨风拂过,勾勒着他身上的薄肌。
两人一开始谁都没说话,直到裴骁南摁着手里的打火机,发出“咔哒”的声响。
贺祈山凝视过来,眼神乌邃:“好巧裴总,没想到你起来这么早。”
不巧,他专门过来这儿的。
裴骁南靠在墙侧,眉眼森然地望过去:“贺总是醒了还是没睡?”
这话问得刁钻,将涌动的暗潮变为明面的波涛。
昨晚上他的宣战相当明显,而且门板后的动静无一不在提醒着贺祈山,两人可能会在一门之隔内的同一房间发生什么事儿。
他当然是嫉妒的,嫉妒得都快要疯掉。
恨不得打造一只专属于女孩儿的笼子,四处铺满玫瑰,让她在怀里眼尾泛红,目光只看向他。
可现实也是残酷的,小姑娘从来不会对自己流露出任何情动的表情,连坐在一起都是拘束的。
贺祈山讳莫如深道:“我一向不太需要长时间的睡眠,不过看来裴总精神很好,睡得不错。”
两人之间像是有一场占有欲的厮杀。
裴骁南眼帘微阖,初晨的光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投下错落的投影。
“贺总就想说这个?”裴骁南漫不经心地拢着火苗,橙红的光晕开在他的侧脸上。
贺祈山微怔,又听见他继续刺激着自己。
“那看来是我高估贺总的感情了。”
事实上,也不过如此。
贺祈山并不恼怒,撑在栏杆上,眼神沉下来:“昨晚上的话裴总听到了?”
“嗯,听到了。”
裴骁南一向直白惯了,作风也坦荡,并不做隐瞒。
贺祈山露出自嘲的笑意:“我暂时不会对阿寻做什么,昨晚上找她也只是为了告诉她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就当是叙叙旧,裴总半路劫走人,想必是有急事。”
“倒没有。”裴骁南拖着懒洋洋的腔调,任由烟雾朦胧着他的轮廓,“只是想做点儿不想被人打扰的事儿。”
这意思是在说对方是不速之客了。
贺祈山咬了下牙关,怔怔道:“你昨晚进去房间的时候,灯还没亮,阿寻怕黑,她……”
“你怎么知道她怕黑?”裴骁南截断他的话,问话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按理来说,没跟这姑娘相处过的人,是不太能知道她的一些习惯或癖好的。
“因为她曾经被绑架过。”
贺祈山薄唇微动,缓缓诉说道,“被关在地下室里,那地方暗无天日,所以自那之后,她很怕黑。”
裴骁南滚着喉结,思绪一顿,似乎记得在八年前的江城是有这么个事儿。
那时候他还在警校,外部消息全面封锁,但在警方内部,事情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这是一场毒贩针对缉毒警察的女儿展开报复的事件,那毒贩一口咬定不要钱,只要那个警察找到绑架他女儿的地点,并且孤身前去救援,便可以将恩怨一笔勾销。
在那一场救援中,裴骁南也有参与。
只不过当时为了防止信息再次泄露,牵连进更多无辜的人,他并不知道女孩儿的名字。
也从来没想过当年被绑架的少女会是时晚寻。
只记得飘雪的冬日黄昏,经过一场爆炸后,街道上堆积着建筑物的断壁残垣,翻涌着浓重的尘土与血腥气。
周围的议论声、尖叫声不绝于耳,救护车的鸣笛响彻上空。
还有警察忙碌着搬开石块儿,寻找失踪少女的踪迹。
他戴着双皮手套,沿着破败的楼梯往下走,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空空荡荡。
角落里,她蜷缩于此,像一只躲进壳里的蜗牛。
他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
像是要将她从这深陷的泥沼里拉起来。
裴骁南从角落抱起脑袋被布袋罩着的少女,一步步奔向本该属于她的天光大亮。
……
他单手抄兜,目光警觉:“贺总看起来是局外人,又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
裴骁南在怀疑他说这话的动机与正当性。
贺祈山慢条斯理地笑着,口吻很淡:“裴总问个问题跟警察逼供一样……”
“估计警察对待贺总可比我有耐心多了。”他反讽道。
“这是我跟时小姐的私事,更多的细节我对裴总无可奉告。”贺祈山故意吊着他胃口,像是报复般将他一军。
两人清晨在天台的会面自然是不欢而散,只弥留战火后的纷飞硝烟。
之后裴骁南跟齐弘生打过一声招呼,又听了他说了几句话,应下后便准备驱车回别墅。
裴骁南拉开车门,让她先行上车。
时晚寻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现在还带着点儿困意,撑着手肘,眼皮耷拉下来。
他倾着半个身子探过去,给人把安全带扣上,轻声道:“先送你回去。”
见她睡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下一秒就要往前栽倒,他眼疾手快地掰过她肩膀,大掌揉了下她的脑袋。
“困了就靠在我肩膀上睡。”他的尾音低醇,动作也轻柔到不像话。
困顿的梦境与强有力的臂弯共同汇聚成温柔的潮,令她格外安心。
小姑娘耳边的碎发挠得他喉间发痒,也怕动一下吵醒她,裴骁南只得一声不吭地任由她靠着,思绪又回到齐弘生的那番话上。
齐弘生的意思应该是想利用他做掉西佧。
毕竟西佧野心膨胀,睚眦必报,随着势力的起来,务必会对齐弘生的生意造成威胁。
而裴骁南就是那一把借刀杀人的‘刀’。
不用费齐弘生什么火力,只需要让两人假意联合,再让他趁机扳倒西佧,齐弘生依旧稳坐西城毒枭的头把交椅。
一瞬间,他的眼眸像寒潮掠过,方才看向她的温柔笑意荡然无存。
既然齐弘生想要借刀杀人,那他便将计就计。
……
那天回到别墅补完觉后,一连数日,时晚寻都没有再见过他的身影。
她摊开面前的本子,没有通讯工具,她只能用纸笔在上面写下这段时间的经历。
不知不觉,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而在日记本的扉页,只有一个被她写得凿刻入骨的名字——
裴骁南。
阳光熹微,她下楼的时候,张姨在客厅腾出个地方,正在全神贯注地包饺子。
从爸爸去世后,她就没在家吃过饺子,所以主动提出要来帮张姨包。
张姨自然欣然接受:“时小姐可以先包着,我去厨房煮一锅饺子。”
只不过她包起饺子的手艺很生疏,饺子被她包得丑中带中一丝萌,不知不觉,面粉还沾染上了脸颊。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辆黑色路虎停在了门前。
裴骁南刚走到客厅就看到她眼眸亮晶晶的,手上动作不甚熟稔地捏着饺子皮。
听到他的脚步声,时晚寻慢慢抬头,却发觉裴骁南一动不动站那儿看着她。
目光没挪开过片刻。
她喃喃道:“怎么了,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小姑娘模样娇憨,白皙的脸颊蹭上点面粉,活像一只花猫。
裴骁南笑意渐起,违心道:“没有。”
她不明所以地应了声,又邀请他:“那你要过来一起包饺子吗?”
“好。”
裴骁南刚上楼换了件衬衫,甚至领带都打得一丝不苟,格外周正。
他挽着袖口,露出一双修长骨感的指节,拿起饺子皮和筷子开始包。
没想到他包饺子的手艺这么好,随随便便一弄形状就特别标致。
跟她一厢对比,简直是衬托得很惨烈。
时晚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包的一堆往角落挪了挪,流露出几分赧然的意味。
裴骁南在心底失笑,手上动作没停。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包,只能寻了个借口去厨房洗干净了指尖的面粉。
出来时,他已经排摆放了几排饺子,相当利落。
片刻,裴骁南才感觉领带打得有点紧,热意酝酿着蒸腾。
只不过他手上全是面粉,又没办法擦拭。
裴骁南顿了顿,放下最后一个包好的饺子,眼神直白,嗓音莫名蛊惑。
“过来帮我解开领带,小夜莺。”
“哦好。”
时晚寻刚洗了一次手,抽出几张纸擦干指尖的水渍,挪动着步子靠近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