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臣还请向陛下讨教一声,那飞煦军当真那样厉害,对禁军及皇宫布防了若指掌?
姜洵颔首:都是这些年禁军宫卫撤下来的人,对大内宫城布防不到了若指掌的地步,六七成该是有的。
六七成?丁绍策嘶声倒吸一口冷气:这、这不除之,确是大患。
姜洵啜着清茶,低目垂眉。
豢养了几十年的私兵,这些年来,离退或被撤的禁军宫卫,不知给他们吸纳了多少人去,与其镇日提防,不如一举拔除,永绝后患。
丁绍策摸着下巴:如何引出那飞煦军,陛下可有妙计了?
姜洵声音静冽:何须另引?一个南涉,就能逼得他们必须铤而走险,无路可退。他们能抗得了多久?
丁绍策露齿一笑:看来,陛下是胸有成算了。
天际彤云褴褛,抽了条的嫩柳随风拂擦墙头,偶尔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
半壶茶落肚,丁绍策盯着那柔软的柳枝,忽地翘了翘唇感叹道:近些日子来,臣总是会想,若当初不曾有片刻犹疑,立马便娶了乐阳,今时今日臣与她又当是如何光景。
姜洵却是想也不想便答道:你玩性不改,她日益蛮横。婚后你二人是眷侣还是怨侣,倒真不一定。
被人自幻想中冷硬踹出,丁绍策倏地敛了笑,干瞪着眼,看向那把玩茶盖之人。
茶盖于指间来回旋转,姜洵淡声道:毕竟你当时并无成家念头,就算娶了乐阳,却也非是全然心甘情愿,不是么?
丁绍策一时语塞。
继而,他扶着额,以食指揉了揉眼,摇头苦笑:陛下这话何其通透,又何其伤人啊
低声哀嚎完,见姜洵兀自淡定饮茶,丁绍策心中失衡,不由语调古怪地回击道:人道是情意之私,多是旁观者清,却不知陛下对我与乐阳看得这般清楚,自己的事,可也有何等晓畅见解?
姜洵指间略顿,须臾,他抬眸,目光悠远:若她不曾与朕和离,今时今日,或许情形还远不及当下。
丁绍策挑眉:愿闻其详。
姜洵眸色往下沉:若她当时随朕入了后宫,就算朕意识到对她生出的心意,可迫于朝臣压力,朕极有可能会纳妃,许还会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而宠幸旁的妃嫔,甚至与旁的妃嫔生儿育女,在后宫行所谓的帝王之术。
朕若宠她,她会遭旁的妃嫔嫉妒,会被性情跋扈的妃嫔奚落,被有心计的妃嫔谋害。朕若冷落她,她也会被人惦记上,而她为了霄哥儿,只能隐忍。
她若与朕置气远着朕,失了朕的关护,则与霄哥儿俱危矣。
她若为了霄哥儿而学着讨好朕,逼着自己邀宠争宠,可纵她演得再好,心口不一,朕是能瞧得出来的。待朕恼羞成怒,朕会冷言相对,会讽哂她曲意逢迎那般的死心塌地,朕不想要。
时日久了,她对朕的感情消磨殆尽,许还会怨朕。但因着霄哥儿母妃的身份,她又逃不开后宫,离不了朕。而朕有恃无恐,极有可能,会带给她无休止的伤害。
听罢,丁绍策咂摸着这些话,以指骨蹭了蹭鼻尖:这般说来,三姑娘与陛下和离倒是一桩好事,既让陛下意识到了对她的心意,也给了陛下决心,予了陛下与朝臣周旋的时间?
姜洵眉宇平静,字腔缓慢:让朕失去她一段时日,好过她恨朕,人在那后宫中,但心,却越发远着朕。
丁绍策故作煽情地总结道:所以,陛下要的不是小殿下的母妃,要的,是与陛下相爱的妻。
接着,丁绍策还略夸张地鼓了两下掌:若论用情至深,无人能及陛下,陛下实乃当世情圣也。
叮啷声响,姜洵阖上茶盖,微掀着眸子:你现下既不敢靠近乐阳,不如等手中事毕后,朕派你离京去州府历练几年?
一时嘴欠,丁绍策急忙离凳起身,装模作样地虚咳两声:臣还有事要处理,陛下也该去巡逻了罢?臣先行告退?
姜洵摆了摆手,目堵着丁绍策近乎落荒而逃,移开眼后,陡然又想起姜明霄那声模糊不清的唤。
小兔崽子眼神不错,当真是认出了他?那得亏是话还说不全,否则,他都不敢往前凑了。
独坐了会儿,姜洵抓起石桌上的佩刀,掸了掸袍衫下摆。待出得那亭,又变作了平静又肃穆的普通哑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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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过了一日,曲锦萱便带着姜明霄,在密实的卫兵护送中,进了皇宫。
楼阁高耸,宫宇依旧。
广阔的御道与殿庭中,曲锦萱抱着姜明霄乘步撵行进。
所行之处,仍是随处可见跪倒一片的宫人。只这回跪的,是她怀中的小娃娃,已是嗣皇身份的姜明霄。
皇宫之大,纵然是步撵,却也快不了多少,仍是行了许久后,曲锦萱才到了一处殿宇之外。
只这回所到的,却不是上回见得的福阳殿。那高悬的匾额之上书着的,是东华宫三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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