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永远不可以被复制,因而至为珍贵。
这是老秦作为一个老医生,从很早很早之前就明白的道理。
老人知道舟舟回不来了。
但他也知道他只要一直不忘记,去带着对亡子的爱,救助那些和舟舟一样的孩子,那么舟舟其实就一直在他身边。
他们父子俩,总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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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呈与秦慈岩改造人交手时,贺予和陈慢那边情况也非常不妙。陈慢因为被关押太久,体能尚未恢复,根本不是“周木英”的对手,已经被“周木英”一个擒拿锁喉按在了地面,“周木英”则抽了一把刀出来,径直就要往陈慢胸口刺。
千钧一发间,陈慢蓦地握住了那刀柄,霎时间掌心鲜血横流!但他至少制住了“周木英”的动作,没让“周木英”干脆利落地将他一刀割喉,两人陷入了僵持。
“谢平”的那具改造人,体力不及妻子那么剽悍,贺予又是三个人当中戒备最严,体力最好的,因此第一击,谢平并未将贺予压制住。改造人转过一张与轮廓与谢清呈非常相似的面庞,冷冷看了贺予一眼。
尽管知道这不是真的老丈人,但就像卫容在整容完后,像极了当年的“吕芝书”,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还是从脚底板猛地蔓延上来。
贺予缓了口气,盯住“谢平”。
和这些改造人打架对贺予而言是最不友好的,因为他无法控制已经彻底脑损的生物,他没有任何优势。
几秒钟后,“谢平”的眼睛一暗,手指捏拢,骨骼发出了咯咯声,然后他飞身而起,第二次朝贺予扑了过去!
“小心!”
谢清呈在此时彻底结束了和秦慈岩的战斗,他还未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就见贺予那边的战况陷入了劣势。他立刻返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赶到了,抬手勒住了“谢平”的腰!
但谢平的改造人体魄非常强健,远胜过秦慈岩改造人,他虽被谢清呈所滞,却几乎就在下一秒就挣脱了谢清呈的束缚,而且还将谢清呈重重甩出十几米开外,撞伤了谢清呈的肩膀,而后依旧凶狠地朝着贺予袭去!
这一次贺予避得更勉强了,谢平的拳头擦着他的脸颊就掠了过去,砰地一声墙面震动,这一拳正好打在总控室的光源电闸上,室内光线都随之一暗,过了几秒钟才重新转明。
面对这样的突然状况,“风伯”系统毫无数据支持,根本无法给与三人攻击指导,总部接线员尽管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也能看到风伯同步传来的具体画面,但他们看到的是巨大的“暴杀机器人”,那种恐惧感已经将他们压制住了,他们也是束手无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提供帮助。
贺予从地上翻身起来,压低身子,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谢清呈和陈慢。
谢清呈明显是肩膀受伤了,尽管他咬着牙想要迅速站起来,但那伤势还是拖累了他。陈慢在对战周木英,那就更是分心无暇。
以现在的情况,他们如果选择硬来,一定毫无胜算。虽然卓娅因为私人实验的原因而心虚,没有把情况反馈给段璀珍,而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但这些基因改造人也太厉害了……他们必须另想办法……他必须另想办法。
忽然,贺予脑袋里闪过一丝灵明——
那个念头与怀疑,是他在第一次了解那个面目模糊的“一号”以来就一直都有的,但他从来没有去验证过。
现在,他别无选择,只能就此一赌……
贺予的喉结上下轻滚,手悄无声地背到后面,在这危急关头咬着牙,他横了心,抱着最后的希望,将他一直藏着身后的一个备用装置按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候,“谢平”向他发起了第三轮攻击,猛地抬起脚,一个鞭腿扫过,劲风掠起,贺予迅速避闪,却正中了“谢平”的圈套,“谢平”一只手早已经就位,一把刺刀,从“谢平”携带的武器匣内陡地突出!朝着贺予侧身避让的方向横劈去——!
刷!
雪亮的刀刃迎着贺予的面庞斩落,那道三指宽的凛冽光芒直接照在了贺予的眸子里,贺予避闪不及,被刺得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而锋利的刀刃已在此时袭近,他听到了谢清呈在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贺予!!!”
……看来那个装置还是失败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在这样的想法中,他感到一阵寒意逼上了喉间。
“谢平”的刀,终于要割到他的脖颈上。
——
“砰!!!”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火焰喷枪的攻击焰流从外面冲破大门,撞了进房,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贺予因为闭着眼,还没反应,而谢清呈已在气浪冲起的碎玻璃片和金属残块儿里奋不顾身地奔向贺予,将他从“谢平”的刺刀之下拽出。
也就在这时,地面发出轰然震响,他们来不及喘息,迎着火光朝着大门看去。
星火飞舞,光焰万丈中,只见得那个高大魁梧的“一号”改造人双手持着枪,如同铁塔似的立在总控室的入口——
贺予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三魂六魄就像被猛地塞回了身体里,他重重喘了口气从刚才起就一直淤在胸口的气,喃喃道:“我他妈的还真猜对了……”
谢清呈迅速检查他身上的伤口,见他无恙,不由地松了口气:“你都做了什么?”
贺予望着那个面目蜡化的一号改造人,擦了擦脸上的灰,摊开掌心给谢清呈看一个类似于定时炸弹的按钮:“是这个。”
“这是……”
“这是最后一个备用装置,可以彻底终断了卓娅对这些人的控制,不过很冒险,这个装置我根本没机会测试,模拟成功率也非常低……”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结果我做到了,外面那些试验体现在就和你父母的那两个改造人一样,完全自由了,他们会按着一定的思维行动。而他们的思维,都来源于芯片本身……”
他说着,顺着一号的目光,视线穿过了整座实验室,落在了脸色煞白的卓娅身上。
“我一直在猜测,卓娅做的第一个改造人,到底是用了谁的头脑,甚至这最初的十二个人……究竟是谁。卓娅和段璀珍不一样,她会在行事中添入浓烈的个人主义和情怀,这最初的十二个人,尤其是最早的那一个——她甚至想做出脸的那一个,一定不会是与她萍水相逢的什么路人甲乙丙,但是也不会是她特别珍爱的人,因为第一个很有可能会做失败,那么我想,他就只能是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可她又很厌恶的人……我赌对了。”
一号杀气势汹汹,一步一震地向卓娅走去,他太高大了,卓娅用的是一个像运动员一样有两米几的欧美躯体,他抬起手就能将她从高台上老鹰捉小鸡似的拽下来。
而在他身后,那剩下十一个犯人也在慢慢地逼近,失去控制后的他们,都被卓娅的存在所吸引,如同秃鹫扑杀猎物,要拆分她的血肉。恨意从这些本来不该拥有情绪的活死人身上蔓延出来,那是他们的脑内芯片中散发出的情绪。
人的思维和人的感情,从来是分不开的。
贺予一字一顿道:“这个人脑子里的芯片,就是艾娃的生父!……剩下那十一个,恐怕都是卓娅曾在切尔诺贝利实验失败后弄死的孩童!!”
话音刚落,一道火焰喷枪就在卓娅的尖叫声中猛地射了过去!男人保持着一种强烈的恨意,嘶吼着朝卓娅喷射出滚烫到足以切割凡铁的烈焰,卓娅惊叫避闪,四下躲避,口中发出愤怒的吼声和咒骂。
她骂的俄语是俚语,哪怕是贺予也不能听懂,但从隐约可以判断出的只言片语中,贺予听到了她在骂那个男的“畜生”,“敢做不敢当”,“懦夫”。
这些词汇似乎加重了那男人的愤怒,他怒吼着加大了火焰枪的威力,卓娅大叫着,面目如兽狰然,她启动了装置,地下的半成品改造人——除了她女儿,其他人的芯片全部被唤醒。这些特殊半成品依然受控于她,卓娅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以俄文下令,让他们朝一号和后面的十一个罪犯发出进攻。
顿时,这些人厮打一处,狭小的总控室已经容不下他们了,他们撞破了大门,有的冲出了室外,在外面开始了激烈的搏杀。
怒吼,火焰,爆炸,硝烟。
犹如一场疯狂蹈舞的皮影戏,伴随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嘶吼,他们扭打在一起,因人类残存的那一点感情,那一点爱恨而爆发出激烈的斗争,每一声吼叫都像要撕裂心脏穿透魂灵,仿佛地狱的死者借此回魂!
一号还在总控室内,他的芯片里应该是死死铭记着了卓娅将他杀了的那一幕,所以他铆足了劲想要报仇,他一人抵多,和那些半成品改造人打斗着,不断发出凶悍的怒吼。
“就是这个时候!”耳机内传来了总部指战员的声音,指战员的嗓音颤抖得太明显了,哪怕远在指挥部通过风伯传输系统观战的人们,也都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了,“快!各就各位!我们必须趁着这时候立刻把激速寒光的程序核心销毁!否则就来不及了!!”
谢清呈他们不能耽搁,必须迎着碎石断铁,躲避着嗖嗖飞射的子弹,跑到各自的位置上,总部以最快的速度向他们发送摧毁代码。
“输入28az在36号数列末尾!”
“输入——”
鲜血四溅,吼声震天,紧锣密鼓,不可出错,他们在极力躲避着这场鏖战的波及,在尽力完成着他们的最后一次任务。
在指令输入过程中,陈慢的腿部被冷枪擦中,血大滩大滩地流了出来。
贺予面前的一块金属挡板已经倒下了,就擦着他的半身狠狠撞在地上,如果全压在他身上他只怕就成肉糊,惊险至极。
谢清呈则撑着病体,喉间不住咳出淤血,心中更是因为秦慈岩与父母的出现而悲愤万分,如同火焚……
任务还在继续,谁也不能松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转。
忽然!
乱战中的卓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把疯狂的目光锁定在了下面旨在破坏总控室的三个人身上——她的面目扭曲了——
闹成这个样子全是他们的错!
闹成这个样子……闹到这副局面……
她必须要阻止他们,她哪怕被亲手培育出的怪物杀了,她也要先剐了这三个人!!
卓娅怒吼着,冲下舷梯,她不能让他们得逞,她必须——
“妈妈!救我!!”
一声凄厉的惨叫,卓娅瞬间愣住了。
她在舷梯中央,蓦地回头——她听到了什么?
她制造的艾娃,一直都愣愣的,只会少量的语言,没有太多的自我意识,更不会知道什么叫危险,什么叫痛苦,什么叫“妈妈”。
毕竟连卓娅自己心里都清楚,这个艾娃只是一具用别人的孩子改造出的活死人,她没有真正的大脑,只有仿造大脑制成的芯片……站在外面的这一个,她甚至还只是一道虚拟的投影……卓娅实在太想她回来了,所以宁愿这样自欺欺人着。在曼德拉宇宙真正建立之前,在这个倾注了她所有感情的孩子身上找到慰藉。
但这个孩子能给她的实在太少了,因为艾娃走的时候还很小,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没有留下什么战斗记录,什么日记,什么笔记,什么研究……卓娅甚至无法仿造她的个人思维……艾娃脑子里是她最想好好制作的思维芯片,可也是她造出的最“空心”的芯片。
她能分析的关于艾娃的思想,也仅仅只来源于一小块艾娃的脑部残片,太少了……甚至不是大脑的主要部位,她几乎什么也分析不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这如同她们母女俩曾经待过的战乱边界,硝烟纷飞之中。
就在男人的子弹射向她的投影的时候,小艾娃竟突然像个真正的孩子,发出了惊恐的惨叫。
“妈妈……妈妈!!救救我……!!”
“艾娃!!”
卓娅浑身一震。
那一瞬间,她仿佛什么都忘了。
她忘了自己是个科学家,应该知道这不是真正的艾娃,她忘了眼前的孩子不可能是自己的孩子,只是脑子里有一枚小小的芯片,她忘了曼德拉,忘了那个疯狂而虚幻的宇宙。她忘了仇恨,忘了野心,也忘了自己。
她甚至忘记了,艾娃不会有事的,因为真正的艾娃已经在那次切尔诺贝利秘密试验的追杀中,被那薄情寡义的男人,那个研究所的领首给六亲不认地逼到了绝境——那时候她倒在冰天雪地里,哭着求那个男人不要杀她们,男人说背叛实验室的人都必须要死,哪怕她是他的情人也不例外……
哪怕,她是他的孩子,也不例外……
在他眼里,科研最高,一切都可以作为牺牲品。
“你也是,卓娅。”那个男人在厚重的皮毛帽檐下,用冰冷的眼神看着那个受够了一切,妄图带着女儿逃跑的她,然后举起了枪。
枪口移动,瞄准。
卓娅疯了似的在最后关头将女儿推出去,尽管小女孩才刚刚会走路,但她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大叫道:“跑!艾娃!跑!!”
男人太冰冷了,就像西伯利亚终年不化的积雪。
他为地下社会的科研室效力,除了自私之外,其他人性都是他所不需要的。
“跑!艾娃!!”
男人冷笑,枪口偏移,砰地一声——
寒鸦凄厉地大叫着划破天际,白桦林惊起一片栖息着的鸟兽……